台下有人高喊:“谁是那个坏人?把这个坏人抓出来!”
青莲和红鸥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混乱,不由得胆战心惊,正想躲避,被周琴师和黄之诚拦住了,叫她们别怕,还站在她们身边保护她们,才稳住了阵脚。
青莲大声说:“我们现在正式宣布,我们不愿离开黄家戏班,我们不愿参加范家戏班,我们要求惩治威逼利用我们的坏人。”
红鸥说:“惩治坏人!惩治坏人!”
这一下全场群情激奋,有人高喊:“惩治坏人!惩治坏人!”说着就往台上冲去抓范先。郑县长忙命令钱局长维持秩序。钱局长就指挥胡队长那队警察拦住往上冲的人,又扬着警棍不准众人喧闹,会场才慢慢安静下来。
郑县长说:“刚才两位小姐说的只是一面之词,我们还要听听范先的意见。范先,你过来说说,有没有这回事?”
范先已被吓得头昏脑涨,语无伦次,跌跌撞撞走到郑县长身边,憋足劲说:“郑县长明鉴。她说有个坏人威逼她们。请问,这个坏人是谁?把他抓出来不就水落石出了吗?”
郑县长一想,言之有理,怀疑这坏人是赵大爷的人,两位姑娘当着他的面不敢说,便掉头问赵大爷:“赵光宗,是不是你的人?”
赵大爷知道郑县长是位铁面无私的官员,忙上前解释说:“报告郑县长,这个坏人不是在下的人,是……”边说边看谢大发。
钱局长也被郑县长批过几回,害怕惹火烧身,忙说:“谢大发,是不是你干的?”
青莲说:“就是他、就是他,不过……他后来弃恶从善了,郑县长你别惩罚他,他都是听范先的。”
红鸥说:“他弃恶从善了。”
谢大发上前两步说:“郑县长、钱局长,诸位,她们说的那个坏人就是我,是我设套勾引她们上当,然后威逼她们离开黄家戏班、加入范家戏班,我有罪,我服罪,但我已经知罪了,已经向黄家戏班和这两位小姐悔过了,还悔过自新,帮黄老板将计就计,揭发真正的坏人。这个真正的坏人就是范先!是他支使我这样做的!”
台下群情激奋,高喊“打倒范先!”
郑县长招呼大家安静,叫谢大发接着说。
谢大发说:“各位父老兄弟姐妹,我还要揭发范先的一个阴谋,是他支使文检场害死了黄耀祖!”
范先说:“你血口喷人!文检场死无对证,怎么说是我支使他害死黄耀祖的?”
范天力附和说:“谢大发你不准疯狗乱咬人,我要告你诬陷罪!”
台上台下的人一听说黄耀祖是范先支使文检场害死的,一个个眼睛珠子瞪得溜圆,听谢大发如何反驳。黄之诚也一直在找他爹被害死的证据,可找不着,范先说文检场死了,但一直没找着尸体。此刻,黄之诚急迫地望着谢大发,等候他的下文,可谢大发却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将“是你支使文检场害死黄耀祖”这句话反复说,令大家十分失望,看来他并没有掌握证据。
正在这时,突然响起一声呐喊:“文检场没有死!”众人掉头四看,发现声音来自台下左后面,再一看,是一个戴草帽、留胡子的汉子,还在喊:“文检场没有死!文检场没有死!”边说边往台上走。大家不认识这人,有些惊讶,急忙让出一条道,上下打量,这人像是一个外乡来的乞丐,大家纷纷问他:“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文检场没有死?文检场在哪里?”这人只管边呐喊边往台上走,并不回答。黄之诚、周琴师忙叫他上来。范先父子面面相觑,一脸惶恐,不知来者是何方神仙。
这人上台走到范先对面,指着他鼻子大声说:“范先,你不认识我了吗?”范先把他看了又看,摇头说:“老夫眼拙,请问尊姓大名。”那人突然揭去草帽,撕掉嘴唇上的假胡子,嘿嘿笑说:“你睁大狗眼看清楚,老子是文检场!文检场!”
台上台下顿时一片惊讶。
范先一看这人的真模样,不是文检场是谁?顿时吓得三魂飞了两魂,浑身发抖,结结巴巴说:“啊?你……你没有死?”范天力忙上前扶住他爹说:“爹,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他永远……”黄之诚等人也看清这就是传说中已死掉的文检场,既激动又惊讶,忙围上去问三问四。
这人就是文检场。当时,范先支使他在台上陷害黄耀祖后,给他一笔钱叫他到北京躲避。他走到荒郊野外,遭到范府家丁阻击,身中两弹,跳河逃命,顺水飘到十几里外的下游村子,被人救起,捡回一条命。他养好伤后不敢回河州,就四处流浪,但时时关注范先的举动。这次端午,他化装溜回河州,准备伺机揭发范先。此刻他见郑县长主持公道,又见谢大发揭发范先,马上站了出来。
文检场对台下的人大声说:“各位父老兄弟,我就是文检场,我就是差一点被范先打死的文检场。范先支使我在台上害死黄耀祖,又派家丁追杀我。我身中两弹被逼跳河,飘出去十几里,被人救下,捡回一条命。我要跟范先算总账!”说罢,掉头对范先说:“你是个害人精!你是个害人精!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要害我?”说着伸出双臂扑过去掐范先的喉咙。
范先一见文检场活着站出来已经吓得屁滚尿流,再听他这番严厉声讨更是三魂掉了两魂,又见文检场恨眉恨眼扑过来,只来得及说出“天灭我也”四个字,便倒在台上,活活被吓死了。
范天力吓得脸青面黑,扑在他爹身上号啕大哭。
钱局长过来摸范先颈脉,已经死了。
郑县长和几位梨园领袖一商量,决定临时请漆老主持端午戏,一切照旧。于是,黄之诚、周琴师带文检场下去问话,钱局长叫警察抬走范先的尸体。
漆老大声宣布:“河州端午戏现在开场!”顿时响起热烈的鼓声掌声欢呼声。
河州端午戏连演三天,全城沉浸在欢乐之中。黄家戏班演的《辛亥风云》轰动一时,三个晚场,场场爆满,还围了很多戏迷闹事,因为胡队长被牵连进范家案子被抓,以至钱局长不得不亲自出面维持。不过也稍有遗憾,一部分范迷没能看上范家戏班的演出,因为范老爷过世,又因为他做的恶事被一一揭发,范天力害怕观众闹事,被迫宣布解散范家戏班。
照规矩,季节戏后,因为四邻八乡的戏班都来了,要召开精忠庙会,把这一季梨园的事议一议。因为会长范先突然去世,著名的范家戏班也因此散班,这次会显得特别重要,所以,按照那天郑县长和几位梨园领袖商量的意见,漆老成了召集人,主要议题就是选举新会长。
这天,在精忠庙开梨园大会,三十六个戏班的代表齐聚一堂。漆老提出选举新会长的事,正待替黄之诚美言几句,底下的代表一齐起哄说:“还用得着选吗?就是他了,就是他了。”细细一问,大家说的他就是黄之诚,漆老不禁哈哈大笑说:“这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大家哈哈笑。
接下来的会议就由新当选的会长黄之诚主持。黄之诚正待说话,突然听到门外传来吵闹声,随即拥进来几个人,一看,除了守门的,往里闯的那个人竟是范地力。黄之诚便叫人让开,让范地力进来说话,问他突然闯进来有什么事。
范地力满脸通红,一头大汗,气喘吁吁说:“我有一份申请书要交给公会,现在谁是会长该交给谁?”
有人说黄之诚现在是会长。范地力就走到黄之诚面前,从提包里取出一份申请书,双手递给他,说:“黄会长,这是我申请重起范家戏班的申请书,请受理。”
众人大为吃惊,范家戏班不是自己解散的吗,怎么没过多久又要重新起班呢?黄之诚接过申请书,一目十行看了看,问:“地力,这是怎么回事?你哥不是宣布解散范家戏班了吗?”
范地力说:“是的,我哥解散了范家戏班,可没有经过我同意,而且是很错误的决定,因为范家戏班不仅是范家的,还是全河州人的,怎么能说解散就解散呢?要是解散了范家戏班,就等于扼杀河州京剧,掐断河州文化历史,是千古罪人啊!所以我要重起范家戏班,承担起这历史重任,不辜负河州百姓期望,还望黄会长成全。”
众人又是一惊。
黄之诚问:“地力,你这个想法很好,不过办一个戏班要花很多钱,而你们范家的情况我也略有了解,已是今非昔比,能行吗?”
黄之诚说的是实话。
几天前,范先被活活吓死,范家就乱了套:忙打官司,告文检场诬陷好人,告黄之诚图谋不轨;忙分家,找这个写证明,找那个凑材料;忙料理后事,请了三十六个和尚昼夜念经。范天力因为是老大,事事都离不开他,一晚上都在说都在吵,他没睡一会儿觉,第二天头昏脑涨,一气之下解散了范家戏班。戏班诸人自然是树倒猢狲散,纷纷卷铺盖走人,有人就趁乱卷走十几箱行头和一应俱全的场面。
范地力因为悲伤过度,睡了两天,第三天爬起来,出门在街上碰到谢大发。谢大发问他范家戏班怎么解散了。还说散不得,散不得,这一散啊,雅兴在天之灵不得安宁了。范地力本来对谢雅兴之死深深自责,早想为她做点事情,一打听,才知道谢雅兴生前最喜欢范家戏班的戏,便决定挽救范家戏班。
他回家和大哥范天力吵了一架,说是分家可以,不要别的,就要这个戏班。范天力就答应把戏班分给他。可他去戏班一清点,人走了一大半,东西丢了一大半,更麻烦的是向梨园公会递了散班申请也已获准许。但为了谢姑娘,他用自己分得的家产重新购置行头场面、聘请名角,找到芦苇,要她帮忙打听重新起班的手续。芦苇一听他这都是为了谢姑娘,气得红起脸跟他吵了一顿,拒绝帮忙。他仍然固执己见,写了起班申请书交到梨园公会。
所以,现在见黄之诚问到范家的经济状况,便信心满满地回答:“这你放心,既然我要重起戏班,已经准备好了钱,都是我分家所得,一定有保障,请黄会长批准。”
黄之诚又问了他起班的其他情况,然后请他在外面等等,大家需要议一议。他见范地力出去后,对大家说:“刚才范地力说的大家想必都听到了,允不允许他起班,公会发扬民主,还要听大家的,就请大家发表意见吧。”
大家便七嘴八舌说起来。有的不同意,说是不能让范先阴魂不散,再害梨园;有的怕黄之诚记仇,不敢同意;有的同意,说河州不能没有范家戏班。因为意见相左,便各执一端,争论起来。
漆老和周琴师、武先生、梁管事深知黄之诚想法,故意不说,有意看他怎么处理。曾丰盛属于反对派,已经表明态度,绝不能养虎遗患。谢大发本来没有资格参会,是黄之诚同意他以黄家戏班管事名义出席的,所以觉得尴尬,不好表态。张亦熟张老板不同意。王元诞王先生过去投靠过范先,不想再和范家打任何交道,自然也反对。陈长水陈老板因为一向和范家走得近,想支持范家戏班重新起班,又担心黄之诚不高兴不敢说。赵大爷因为和范先的关系太密切,支持不是,不支持也不是,如坐针毡,干脆顾左右而言他,说起码头上的事。
赵文仙照说应当支持范家,范先毕竟答应过让他去做范家戏班总管,可陈蒹葭这几天都在给他说:“范家现在是臭狗屎,能躲多远算多远,千万别沾边啊要。”所以他是想支持不敢支持,坐在那里望天花板。
芦苇和李梅好没资格开会,但陪师傅来精忠庙后赖在外面不走。芦苇见开会的人沉默的多反对的少,气得脸红筋胀,也不管资格不资格,走到门里边大声说:“你们不能答应范家重起戏班啊!”
曾桂花也没资格参会,是来帮忙招呼的。她见芦苇气呼呼跑出来,听了芦苇的话后说:“芦苇,这就是你不对了,不能因为范先就全盘否定范家戏班嘛。”她这话说得大声,离开会屋又近,屋里的人都听到了。曾丰盛马上改变主意,说:“还是我闺女说得对,我听我闺女的,支持范家戏班重起。”孙继祖一贯对他有意见,说:“曾票房,你娘子要管你,现在你女儿也要管你,你累不累啊?”
黄之诚见大家说得差不多了,自己心潮翻滚也渐渐平静,便站起身说:“诸位的意见都有道理,黄某领教了。我想啊,咱们河州梨园一百年来之所以兴旺发达,除了其他原因,还有很重要的一条就是百花齐放。试想,如果没有黄家戏班和范家戏班的竞争,河州梨园还会有这么繁荣吗?肯定没有。所以我同意范地力重起范家戏班的申请,也希望范家戏班重振旗鼓,东山再起,与我们共同繁荣河州梨园!”
这一席话说出了好多人想说而不好说的话,自然得到多数人支持,马上响起一阵热烈的鼓掌声,申请得以通过。
范地力早就在外面伸颈了望,听到黄之诚这番话和大家通过的掌声,感动得眼睛湿润。芦苇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身边,掏出胸前别着的手绢递给他。范地力一把握住她的手说:“你为啥要反对?”
芦苇说:“我怕你重蹈覆辙。”
范地力说:“那你更得帮我。”
芦苇说:“我想帮你,可帮不了。”
范地力问:“为什么?谢雅兴已经不在了啊!”
芦苇指着他鼻子说:“傻瓜!我是黄家戏班的,你是范家戏班的,师傅会让我帮你吗?”
范地力抠脑袋说:“那……我不重起范家戏班了,就投资你们黄家戏班,好不好?”
芦苇高兴得跳着说:“那太好了!师傅肯定同意。”
“我不同意。”
芦苇背后突然有人说话,二人掉头一看,是黄之诚,便转过身异口同声问:“为什么?”
黄之诚正随着散会的人出来,随风听到他们的悄悄话,马上走过来表态不同意,说:“河州自古有黄家戏班和范家戏班,所以才有河州戏曲的百年繁荣,如果缺了一家就缺了竞争,就缺了半边天。”说罢,掉头对范地力说:“至于你要芦苇帮忙的事,鉴于你们范家戏班刚刚重起,困难重重,我完全同意,就把她派给你了。希望你们通力合作,重振范家戏班。”
范地力激动地说:“太好了!芦苇听见没有?你师傅可把你派给我了啊,不准再推辞。走,咱们这就去张罗。”说罢,拉起芦苇就跑,四只脚板翻起老高,扬起一片尘土。
李梅好在一旁着了急,冲他们后背喊:“地力,要不要我帮助啊?”
范地力扭头说:“谁要你这只电灯泡啊!”
大家哈哈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