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他们在知道我的真面目之后脸会变得有多快！”
——当有人天真地问起为何我不以真面目示人的时候，我总会这么说
差不多三年未见，卢凝月不仅是相貌长开了，声音也有了些变化，不像以前那样总是细声细气的，语调依旧温柔，也变得更加好听，开口的时候还有些奇妙的音韵在回荡，衬着她说出的话像是在唱歌。
“好久不见。”叶修有些勉强地打了声招呼，也不想掩饰自己的心绪，声音里透着疲惫和无力。
他的手脚冰冷，心也是冷的，烧心酒的效果似乎在之前的一番风波之后消弭了。再度见识了令人心寒的过往一幕，哪怕一贯冷淡的叶修也无法无动于衷，魂魄是诚实的，身体也是诚实的，在面对自己曾经在意的人被残忍杀害的时候，他也会惊惶失措。
叶修开口后，卢凝月却像是吓了一跳，随后她的视线才跟着叶修的声音传来的方向移动到叶修身上，泛起微光的瞳孔似乎还是没能看到叶修的存在，她的眼中影影绰绰的，叶修也看不清楚里面到底是什么。
院长一句话也没说，默默地从卢凝月身边走过，下山去了，卢凝月让出下山的路，主动施了一礼，双眼却跟着叫她过来的院长，悄悄地盯着老人离开，一直到拖行在石阶上的白发也离开她的视线范围，她才转过身去，表情像是松了一口气。
叶修没有注意到卢凝月的举动，只是有些疲惫地看着地面，卢凝月还站在山门边缘，一时间还没有过来的打算。
时隔三年，两人又一次在山上独处，仿佛时间都没有走过一样，只是两人都变了，身处的环境变了，人也变了。
卢凝月被院长的纸人叫来，并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才碰过一面的叶修，只是她眼前的叶修实在是难以用言语形容，以致于之前仓促相见的纠结情绪都被抛诸脑后。
“你……没事吧？”卢凝月迟疑了一阵，还是走向叶修，方向有少许偏差，好像看不到叶修的本体一样，这倒是让叶修有些诧异。
能看到叶修的魂魄，卢凝月自己也很惊讶。
从十岁那年起她就对从天而降的叶修感到好奇，虽然只藏在心里，但是去聆听叶修的心声一直是卢凝月的一个心愿，现在能亲眼看到叶修的灵魂，也算是有所圆满了。
真当她看到叶修的魂魄时，看着那个异形的轮廓，虽然还是有被吓到，但是也有些意外自己并没有感到太多意外，可能是她还记得初见时的那片幻境，所以叶修身上的扭曲对她而言并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不过叶修自己似乎是忘记了降临的那一天，只记得一点点零碎。
卢凝月也小小地在心里怨愤过——他总是这样。
以前叶修的魂魄就像一个深渊，只是无言地渴求着外界的一切，看不清虚实。现在在卢凝月眼前涌动的血色魂魄，因为烧心酒的效果变红变大，虽然很模糊，却比以前相对清澈了些，像是少了点东西。
她都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个异形魂魄中塞得满满当当像是要挤出魂魄的混乱，越是去探索，越会在耳边回响起乱七八糟的声音，哭声、叫喊声、刀剑入肉的声音，还有很多很多不可名状的声响，混杂在一起，让她头皮发麻。
眼前还会闪过奇奇怪怪的画面，一会儿像是从一个小孩身上看到的，一会儿又像是从一个持刀的大人身上看到的，这般无定式的画面，和她以前偶然接触过的疯子的魂魄一般无二，甚至更为扭曲，这让她不禁有些担心。
等她因为好奇想要继续探索的时候，却有什么东西强硬地阻隔了她，就像以前那样，虽然能感应到叶修深层的情绪，但想探清他的想法似乎还做不到。
这让卢凝月遗憾的同时又松了一口气。
随着卢凝月的接近，只是简单地说了两句话，叶修就感觉好转了一些，看来元灵之体对他的正面影响还是很大的，尤其是他的精神每况愈下的如今。
“你的魂魄现在状态很差，在我的眼中已经影响到了我的正常感官了，你最好休息一下，让别人看到了搞不好会出事的，北斗书院里也有一些能人异士可以看到魂魄的外形。”卢凝月走到叶修前面盘膝坐下，白色的裙身铺开在光滑的石坪上，像朵盛开的白花，“不如说，我能看到你的魂魄已经是很不对劲的状况了。”
“也可能是这几年恢复了一点。”叶修对此倒不是很在意，随口说道，“或者是你这几年里进步了。”
“不，你的魂魄是因为什么原因膨胀起来了，所以才让我看到了模糊的轮廓。”卢凝月直接否决了叶修的看法。
“我喝了烧心酒。”叶修说。
“烧心酒……难怪。”卢凝月稍稍回想了一下，想起以前看过这种特别醉人的烈酒的描述，点了点头，语气随后严厉起来，“你不该喝这种酒的！”
“刚从别人手里拿到的，我也不知道会这样。”叶修耸了耸肩，他手里还有半葫芦，本来还打算明天就喝光的，现在听到卢凝月的劝诫，还是留着以后再说吧。
“我的魂魄现在是什么样子？”叶修问道，对于这个并不了解的领域，他的心里一直很好奇，院长应该也看到了，但就是没说，刚才他自己也沉浸在之前所见之中，忘记去询问了。
卢凝月的视线又开始上移，叶修也跟着左右看了看，不过他的这种举动只是徒劳。
等了片刻，卢凝月才说道：“嗯……现在的样子……很特别，像是有好几个人要从红色魂魄的团块中挤出来一样……不过看的不是很清楚，上面还是蒙了一层……迷雾。”她迟疑了一下，又说，“或许应该说这片迷雾把你的魂魄缠住了才是，要不是你的魂魄因为烧心酒膨胀了，我还不见得能看得到。”
“是嘛……真想亲眼看看啊。”叶修听见这样的描述，心情复杂，现在都这么妖魔化，只怕之前完全沉浸过往的时候，院长所看到的还更为恐怖。
回想到之前那如坠梦中的情景，一个个记忆中的人仿佛在他面前活了过来，他却什么都做不到，只能默默地看着，体会当年的无力。
所谓记忆，所谓过往，便是如此。
但他到现在都不知道的是，其实他“看”到的很多很多面孔都是空的，连他所面对的“大哥”和“小妹”其实也没有脸，天方棋上上演的只是他内心世界的投影罢了。
“之前……”卢凝月绞着手指，忽然开口，却吞吞吐吐的，一时没有下文。
叶修抬头看着她。
她说：“之前，我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你。”
“嗯。”叶修很平淡地嗯了一声。
其实就算卢凝月喜欢现在的生活，疏远了他也无所谓，不如说疏远也是叶修求之不得的事情，他潜意识里还是认为自己会给别人带来不好的事情，所以哪怕是熟悉的人选择了远离，他也可以接受，不是那种笑里藏刀背叛他的那种就已经是最好的相处方式了。
他从不贪心，也毫不奢望。
叶修对别人的事情本就没有那么多的好奇心，怎样都好，别人对我怎样，我也就以什么方式回应别人，然后谁也不欠谁。
只是别人不会这么想，所以叶修总是会因为这样的处事方式，卷进各式各样的纠葛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