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你真傻。”
——我？
十一号死了，暗兵们心中并没有太多的波动，死人对于暗兵而言只是家常便饭，他们更在意十一号是怎么死的。
明心教所授功法中，以《心魔诀》为主，这部功法脱胎于叶罗教主所习的《玄血魔功》，也是叶罗教主亲自改进的，明心教中多数弟子都是修习这部功法。
《心魔诀》除了心诀有所改动外，其余内容和《玄血魔功》大体相同，以敛息之法幽鬼之息来说，无息——无形——无实——化夜，依次递进。
教内修习《心魔诀》的人中，只有最先跟随叶罗教主的老一辈长老达到过化夜的境界，后来者绝大多数卡在了第三重无实，只有一两个天纵之资的人才达到了化夜的程度。
一号的幽鬼之息已经在第三重无实的境界，以他第六重心魔诀的水准来看，这已经是天赋异禀。
然而连他在那一瞬间都不知道叶修的去向，就算不是化夜也是触摸到这个层次的边缘。
“血界。”虽然不知道对方的身法达到何等程度，一号仍在第一时间下令，顺带着以魔言稳住手下的心神，叶修之前那两手已经是逼得他不得不咬舌振奋精神，虽然能够把握自己的意识却仍有些恍惚，这种状况再不行动无疑是待宰羔羊。
一号紧了紧刀柄，熟练地用自己的两柄短刀割开自己两肋，带起两蓬血雾，同样的十六股血雾以及又一颗人头接连升起。
一号的眼角跳了一下，很快恢复冷静，迅速运转心魔诀，止住伤处的血口，然后牵引释放出来的血液，将它们连成一片。
众人迅速响应，破落宅院笼罩在了一层血雾之中，血雾里混杂着星力，可以帮助他们感知以及阻敌，往常使用这招通常是因为处刑的人很多，不过今日，他们面对一个人也如临大敌。
很快，血雾触到了站在东南角的男孩，自然是叶修，他似乎跌出了化夜的层次，只有无形的程度，而且正在看着什么出神。
“时强时弱？”一种名为“真实”的东西出现在暗兵的感知中，蒙在叶修身上的那层迷雾不知为何消失了，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自身功法仅仅修至三重的男孩，“难道有心魔？难以置信。”
“机会！”血界对付这种实力境界的人有更好的辅助效果，它会逐渐演变成一方沼泽，猎物只能被困在其中挣扎，最后脱力致死。
叶修面露怒容，莫名的愤怒中又带着一分莫名的凄然，双眼喷薄出慑人的红光，双手上提着的尸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看着像是要做最后的困兽之斗。
“他入心魔了。”一号非常肯定地下了定论，同时高声警示。叶修给他的感觉很奇怪，不是时强时弱，更像是一位修炼有成的人跌落了境界的感觉，内心的不安并没有散去。
入了心魔的武者非常危险，因为他可能会因为某个契机而对你产生极致的杀意，不惜一切代价都会渴求鲜血，但只要拖着，这种迷失的狂兽就会失去他的獠牙。
只是这种方法也得看獠牙的锋利程度。
暗兵看到了叶修的獠牙，那是每一名明心教教徒都熟悉的事物，那份熟悉反而让他们无法肯定自己所见。
“血鳞爪？！”
叶修幼小的双掌上布满了鳞片，鳞缝之间有了鲜血的浸润，散发着暗红的幽光，一枚枚锋利的鳞片之间似乎传出了呼吸的声音，和文献中记载的、师门长辈所诉说的一模一样——明心教第一代教主的兵器。
各种古怪并没有让暗兵的攻势受到影响，正面强攻的三号裹挟着狂风以最直接的方式直直逼近，血雾在劲力的带动下化成了一个圆锤，迅疾地砸向叶修。
血雾中有几声锐响滑过，叶修身前似乎出现了一个半球面的护盾，那是十条细线在空中勾连，劈斩下袭来的暗器。连着这些细线的十枚短刃分头合拢在两副血鳞爪的拳面，在叶修以身体硬抗了气锤的第一记冲击后，以更为迅猛的速度前冲砸在三号的双拳上，砸在三号达到极致发力点之前的那一个巅峰的拐角，砸乱了三号的星力，因为他没想到叶修会这么快。
这仅仅是第二重冲击，第三重冲击紧携而至，在叶修和三号相互比拼星力而僵直的瞬间，各自的暗劲发了过来，拳甲和血鳞爪都发出一声爆鸣，聚合的短刃裂散，拉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如绒絮绽放，继而迅速凋零，有霎那美丽。
叶修被劲气压得退了一步的距离，于是他袖中的长针进了一步的距离，贴着三号的手臂瞬息之间刺入他的肋下，三号强行收力鼓动肌肉夹住长针，与叶修相对的手掌却发出一声脆响，整个人都往后一抖，闷闷地倒了下去。
第四重。
“九师兄，你太大意了。”暗兵听见了一个稚嫩的声音，是叶修的声音，却不及叶修沉稳，还隐隐带着一点嗜血的兴奋。
问题是在场的人哪知道什么九师兄？哪有什么九师兄？声音又是从哪来的？叶修的嘴唇可不曾动过。
“心……是心魔引！”《心魔诀》中记载的将其他人强行拽入自己的心魔之中，重现心魔场景，将心魔的狂乱强加在别人身上的谜之技艺，开创者不明，据说只有久入心魔不肯自拔的人才会施展这种技艺。
“教里怎么可能容得下这等人物，让他使用仿制的血鳞爪不说，连心魔引都能施展，这根本就是首要根除的危险人物！就不怕他化身‘陨鬼’吗？”一号心乱如麻，心魔已经加身，不属于他们的情绪混乱地填塞进他们的心里，视线变得有些模糊，阴森破旧的宅院中似乎多出了许多尸体，也多了很多活人。不论死活，所有人全都警惕地看着那个男孩，男孩旁若无人地咬住一具尸体的喉管，贪婪地汲取着有益自己的鲜血。
原本以为是绝妙机会的，没想到这依然是一个局，谁会想到一个看似十二岁年纪的男孩会施展最为危险的禁术。
叶修对站在身边一样高的男孩视若无睹，他微微屈膝，脚下发力，整个人飞窜出去，在半空如陀螺般飞速转动，从四名被强制坠入心魔以致于姿势走形的暗兵攻势中掠过，飞舞的短刃绞下大片的淋淋碎肉，让血雾又浓了一分。
叶修还未落地，又有三名暗兵攻上来，皆以无畏之势递拳相拦，摆明了要以伤换伤。
叶修双手轻轻一拂，正要有所回应。
“擒龙。”血雾翻涌，叶修双臂被忽至的劲力拽着向两侧展开，像是被血雾凝成的绳子拽住，身形也是一滞。
几乎同一时刻，倒在后面的三号忽然发出一声闷响，尸体如炮弹般冲天而起。
第五重。
不料血雾中伸出一只手掌，在尸体飞起不过三尺之际，强行将其拽住，星力涌入，尸体四肢和脑袋骤然拧向一边，磨灭了其内蕴含的劲力。
“不错。”叶修眼神很冷，双臂猛地一震，只听空气中传来嗤的一声，血雾翻搅着，像是绷断了什么，两名暗兵闷哼急退。
一号忽然有了片刻的放松，因为他识破了对方的一点手段，那就有机会，但是这份放松似乎多了点什么，不属于自己的感情。
而且，他为何会在此时放松？
“逃了。”一号不知道是自己还是耳边有人说出了这样一句话，但正是这句话让他骤然惊醒。
一道冰冷的气息激在一号脊椎上，寒意直刺脑髓。
“七师叔，背对我很危险的。”男孩诡异地笑着，落掌在一号的背心。
一号额头青筋暴突，脚下陷了半尺下去，双腿上衣屑爆裂，惊惶地前移了半寸，之后顺势飞驰出去。
入六则顺，进九则强。也只有对劲力初有了解的一号才能做到在一瞬间做出判断并展开相应的规避。
他避开了，曾经有人没有避开。
不下死手没必要说多余的话。
“你……你……”一个半老的人倒在一号刚才所在的地方，不敢置信地瞪着男孩，指尖颤了颤，被踩烂在脚下。
只是心魔。
但是那份冰冷的触感，真实的不像话。
他不敢留在原地。
“这就是心魔引吗，可怕。可怖。”一号虚弱地咳血，背上惊出了一层汗，但是他依旧借着速度，化冲势为攻势，直取叶修本人。
叶修刚刚强行崩断了两名暗兵的擒龙劲，正处于半空无处借力。
正面的三名暗兵已至，与一号成夹攻之势。
叶修于半空一抖，暗器如雨点一般挥洒出去，只是有血界在此，每一枚暗器都被对手所感知，叶修要的只是极短时间的阻隔，以及极其精准地横在他与对手之间的细锥。
叶修双爪扣住两只拳头，血鳞爪爆出惊人的血气镇压两人，随后他横臂将锥子立起，正好抵住了另两只怯了几分力的拳头，同时左腿屈起嗑拦最后一人的拳头，右腿屈伸回击，途中最后一枚短锥恰到好处地落在脚心，将将抵住一号的刀尖。
这种状态很危险，只要对方的劲力出现一丝变化，局势就会出现极大的变动。
而且他的身后一号还有一把刀，已经顺势斩向叶修的脚踝，意图将叶修整只脚卸下来。
就在这时，已经凝成麻花的三号的尸体突然又生惊变，炸成了一团凹陷的血花，血雨向后方溅去。
第六重。
一号的背心发出一声闷响，凹陷下去，似有一拳砸在了他的背上，骨头都发出了咔咔的悲鸣，若不是《心魔诀》仍有《玄血魔功》的炼体之法，他自己也修炼到不俗的程度，这一招之狠足以打折普通的星武者或武者的脊椎。
一号为了避开心魔，正有些气息亏空，不及调整，忽然受袭之下，一方劲力松弛，在五人的平衡中正好成了一个斜势，三名手下的劲力被叶修转了过来，细锥拧转，一号的刀震鸣一声弹飞出去，在他的额际擦出一道血口，差点擦瞎他的眼睛。
第七重。
一号另一把刀未能尽功，在借助不平衡的力弹飞一号的刀之后，叶修也反向借着这股拧转偏移的劲力斜弹出去。
叶修以脚尖点了地面一下调整姿势，又把双爪扎进地面刨出十道狰狞的痕迹，还未完全减速，叶修又松开双手拧身横躺于半空，从两面刀光中掠过，正落于六号的怀中。
六号壮硕的身躯柔韧如蟒蛇，以不似常人的弯折方式扣住叶修的四肢，叶修挺胸，继而折腰，背脊绷得如同一块石板，砸在六号的胸膛上，六号下意识地柔身，胸口向内塌陷，当叶修的背脊再退一分砸在他的胸口时，没有发出六号下意识认定的闷响，却发出了几声锋锐的嗤嗤声，同时六号背后衣衫多处呈锥形突起，似被尖枪刺穿。
六号嘴角溢血，狞笑着咬向被自己抓住的猎物，却有一条细长的影子如蛇一般顺势滑进了六号的嘴里，又从他的头顶心穿了出来。
“头发太长容易被制住，但是有那么一缕亦可用来杀人。”男孩冷冷地说道，似乎在嘲讽某个倒霉鬼。
“呃……嘎……”六号的意识涣散，下意识地尽最后的努力控制身体的肌肉束缚叶修，可惜叶修同样压扁扭曲身体挣了出来。
叶修依旧不见颓势，男孩却在这时候大口地咳起血来。
叶修瞟了一眼过去的自己，张口吸了一大口空气中的血雾，舔了舔嘴唇，又咂吧两下嘴：“还是只会些这种东西，不过这的毒性还是挺了不起的。”
暗兵凛然，连血毒都对对方无效，又该以什么样的方式杀掉他？
叶修表现出的实力的确是时强时弱，应该也是受了自身的心魔影响，但是当你以为他好欺的时候，叶修瞬间爆发的杀伤力足以让人做上一个无法醒来的噩梦，就像刺猬一样，极端扎手。
和叶修对拼过还活着的暗兵都发现叶修的星力极度凝练，更能将这点星力用在最为正确的点上，永远都是吝啬地把星力凝成一根针，然后扎他们的手。
好在正因为星力极度凝练所以暴露出叶修星力极少，不然他们早就成了心魔引中的尸体。从叶修需要服食血丹的行为来看，他的后劲不足，只是连对拼都占不了便宜，他们也很难过。
只有用人命堆了，反正每支暗兵都会有人员补充，折损总是无从避免的。这是暗兵达成的共识，至于死的是自己还是别人倒不太重要，而且他们不是很自信能够堆死眼前的男孩。
暗兵也在观察心魔引中的故事，这其中可能存在破局的点，也许可能存在。顶着那份真实与虚幻相互扭曲的扰乱，他们不得不多付出一份精神去关注身边错乱的故事。
男孩到现在解决了四个同门，却身中奇毒，动弹不得。
叶修也杀了四个，犹有余力。
这一点也让人不得不去联想叶修是否真的是返老还童了。
破院的门被推开，暗兵眼中的门还是关着的。
“师父。”男孩撑在地上，看着来人走向自己，眼中似有喜悦闪过，但是身边的同门没有阻拦来者，顿时磨灭了最后一丝奢望，他惨笑着，不停地吐血，不停地笑着。
凄然无力，满目皆敌。
他忽然止住笑声，厉声喝问，“什么是正义？”
“我难道不是做了对的事吗？”
“替天行道！”
“大师兄他已经入魔了！怎么有资格继承血鳞爪！”
“我的确不应该带走它，但是大师兄绝对不行！”
“师兄师姐们不信，但是师父你呢！你也不相信我的话吗！”
“明心教就是这样替天行道的吗！”
“这天到底是谁的天！行的又是什么道！”
“师父你说啊！”
“你……不也是一样吗？”师父的声音听着徒儿色厉内荏的质问也没有激起任何波澜，话说得也很缓慢，他的脸上无喜亦无悲，面对自己最欣赏的徒儿就像看着一块与自己无关的顽石，“我的……好徒儿。”
男孩似乎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也似乎料到会是这样，他怔神，随后暴怒，他觉得自己的人生信条受到了侮辱，尤其是被自己曾经最尊敬的师父所侮辱：“……不！不！我没有！我不一样！我和师兄不一样！他是一个疯子！而我——没疯！”
“玄魔八劲。”叶修望着那个背影，也看着男孩，身体站得笔直，脸上带着莫名的笑，表情没有一丝破绽。他看着老人走近男孩，伸出一指点在男孩的眉心，苍老起皱还带着老茧的皮肤似乎让男孩有点难受，他依旧咆哮着，又有些畏缩地试图避开，“融会贯通之后的秘技——通玄。”
“你……好好体会。”
第八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