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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战争间隙(3)

麦克阿瑟没有将艾森豪威尔解职,最大的原因是自己离不开他。艾森豪威尔是他与奎松的联络官,是了解各营地进展情况的“耳目”,是他办公室的总管,还是为他起草演说、信件和报告的文书。

所以,尽管艾森豪威尔渴望在作战部队工作,妻子情绪低落,他本人又与顶头上司不睦,但他总是无法离开菲律宾。麦克阿瑟根本不会考虑他调动工作的请求,甚至不会让他有正式或书面提出此类要求的机会。

当然,这些委屈也得到了些许补偿。艾森豪威尔的额外收入令人满意,新公寓富丽堂皇,约翰就读于一家很好的学校。1936年7月,艾森豪威尔终于与其他同班同学一起晋升为中校。

1939年9月,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对艾森豪威尔而言,虽然战争意味着他个人事业方面的进步,虽然他早已投入了全部精力来迎接此次挑战,大战的到来却是一场灾难。英法对德宣战那一天,他写信给米尔顿:“英法两国数月来极力劝慰那个统治德国的狂人,而现在他们似乎已经无路可退,只有战斗才能求生。对于欧洲与整个文明世界而言,这是个令人痛心的日子——虽然长久以来,‘文明世界’这一称呼显得颇为可笑。如果战争……旷日持久而且……残酷无比……我相信能够从这场大战中幸存下来的国家与参加这场战争的国家相比,将全然不同。”

他担心,无政府状态、犯罪与动乱、个人自由的丧失以及赤贫“将降临那些爆发战争的地区。”他说,“那些拥有聪明才智的民众不会允许这种情况的出现。”他指责希特勒是“一个痴迷于权力的自大狂……罪恶的疯子……八千九百万人民的独裁者”。他还预言:“除非(希特勒)凭借暴力征服整个世界,否则德国的下场必将是土崩瓦解。”

艾森豪威尔的看法与朋友巴顿的观点截然不同。1940年,巴顿在给艾森豪威尔的信中写道:“再次感谢你,希望我们能在一场漫长、残酷的战争中并肩战斗。”

德军占领波兰后,局势转缓。德军与盟军隔着马其诺防线对峙。1939年10月,艾森豪威尔对伦纳德·杰罗说:“这场战争让我感到迷惑不已……面对守卫森严的防线,双方似乎都不愿发动进攻。如果配备了现代武器的堡垒使得防御作战可以轻松瓦解进攻,那么我们就像回到了中世纪晚期,任何驻扎在筑垒营地内的军队全然不受骚扰。”艾森豪威尔想问的是,“答案究竟是什么?”

那时,艾森豪威尔已定于1939年12月13日返回美国。像奎松那样,麦克阿瑟极力挽留艾克。他递给艾克一份空白的服役合同,并说:“我们把旧的合同撕掉。我已经在这张合同上签了名,具体内容也已经填好,除了留菲工作的薪金一栏还留着空,只等你自己填个数。”艾森豪威尔谢绝了这份好意,解释道:“再多的钱也不能使我回心转意。我已经把我的一生献给祖国与这份职业。如果我担心的事成为现实,我希望自己能够恪尽职守。”

中午时分,客轮驶离码头。1939年圣诞,艾森豪威尔一家抵达夏威夷,然后在旧金山过了除夕。他们在菲律宾四年的艰难生活终于结束。

在旅途中,在一家人抵达加州之后,约翰几次向父亲谈及自己的未来。年满17岁的约翰想去西点就读。艾森豪威尔并没有逼着孩子朝这个方向发展(但约翰知道,如果自己成为一名军校学员,父亲肯定十分高兴)。在约翰下定决心之前,父亲想知道孩子是否完全了解自己的选择。

谈到职业,艾森豪威尔指出,如果约翰成为律师、医生或商人,“他的性格、能力与雄心壮志可能得到最大的发展。”他又轻描淡写地补充道:“在军中……事情的处理方式有些不同寻常。”不管一个军官有多优秀,不管他工作多出色,都必须按照资历进行晋升。

以他本人为例,艾森豪威尔1911年入伍,已经在军中度过了29年,经常受到上级的褒奖,在同年龄和同级的军官中出类拔萃。他曾在陆军首屈一指的研究生院就读,毕业于指挥及参谋学院。但这些经历对他的晋升并无多大助益。一名军人成为上校之后,才有资格打破资历的限制,等候被选为准将,在此之前,所有晋升都必须论资排辈。但艾森豪威尔所在的班要到1950年才能达到上校级别,到时他已年满六十。对于不久之后就要按规定退休的那些上校,陆军部不会把他们提拔为将军。因此,艾森豪威尔告诉儿子,自己在陆军成为将军的可能性“是零”。

艾森豪威尔后来写道,谈到此处“约翰肯定觉得奇怪,为什么我还会待在陆军”。实际上,约翰的确有此疑问。艾森豪威尔解释道,自己发现陆军的生活“乐趣无穷……它使我接触到那些有能力、重荣誉、对国家忠心耿耿的人。”他说自己不想为了晋升问题而苦恼。“我说,一个竭尽全力的人能够获得真正的满足。我在陆军中的志向,就是使每一个我服务过的人在我被调离时感到遗憾。”

1940年,艾森豪威尔迎来了迄今为止事业上最顺利的一年。他担任了第3师第15步兵团副团长兼第1营营长。他不仅喜欢与部队在一起,而且对工作真心投入,陶醉不已。他的信件中充满了热情,例如1940年7月1日他在给奥马尔·布雷德利的信中写道,“我正在享受美好的生活。像军中的其他人一样,我们都疲于应付工作,处理各种大大小小的问题。但这项工作很有趣!……我想不出还有比这更好的工作。”他在马尼拉比较悠闲的生活被频繁的体能锻炼所取代,而这非常适合他。这些经历坚定了他的信念:“我属于部队;与他们在一起,我感到快乐。”

虽然已经年满五十,但艾森豪威尔身体状况仍然不错。他从菲律宾回国后,有朋友说他看上去又瘦又累。他坚持说,在热带地区生病的是玛米,而他自己感觉不错,虽然酷热使他显得有些疲惫,但他的体重应该会很快恢复。

事实也的确如此。1940年秋,他的身体恢复了强健。许多人觉得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十岁。户外生活和部队工作让他再次具备了充沛的体力。他胸宽肩厚,仍然一副运动员的好身材。他动作敏捷,走路时摆动双臂,步履轻盈,目光炯炯有神,明察秋毫。

他的嗓音低沉有力。说话时,他挥动双手,掰着手指头逐个陈述自己的观点。他比以前更为专注,蓝眼睛总是紧盯着听众,让他们用心倾听,油然而生敬佩之心。

那时他已几乎完全秃顶,只有脑后和两鬓还剩几缕浅棕色的头发,但是秃顶却使他的相貌更加出众,原因可能在于这和他灵活的大嘴很相称。他富有感染力的亲切笑容仍然一如往常。

他才思敏捷,各种想法层出不穷,说话滔滔不绝。最重要的是,他自信满满。自己在工作方面表现出色——他了解这一点,也知道上级对此心中有数。他希望自己能够到充满挑战的岗位上工作,为陆军和整个国家做出贡献。

他每天工作十八个小时,全周无休。他制订训练计划,视察部队,给新任命的军官讲课,指挥野战学习,研究欧洲战争,总结经验并将其用于自己的部队。他非常关注部队的斗志,想方设法提振士气。他深信,“美军只有了解上级下达命令的原因,他们才愿意(才能够)最有效地投入战斗。”因此,不管到何处,他都会与人交谈,提出问题,认真倾听,仔细观察。

他相信,“士气既是最强大的力量,也是最脆弱的东西。它能够抵挡战场上的冲击乃至灾难,却容易被任人唯亲、疏忽或不公平所摧毁。”艾森豪威尔不能容忍任人唯亲与玩忽职守的行为,力求自己能够公平地对待部下。但他知道,“军队不可娇生惯养,因为那样做无法激励士气,只会导致与纵容缺乏效率的行为。”结果,他以身作则,时时刻刻对部下严格要求,绝不允许有所懈怠。

艾森豪威尔痛恨别人表现得懒散倦怠,尤其不喜欢正规军的陆军军官有这种行为。如果手下的正规军官仔细查看训练项目,“害怕训练时间增加,担心训练计划会给自己增添麻烦”,他就会火冒三丈。

1940年9月艾森豪威尔大感欣喜。在贝宁堡指挥第2装甲旅的巴顿上校来信说,陆军即将组建两个装甲师,这在历史上还是首次,实现了他们1920年在米德堡时的愿望。巴顿说,他希望自己能够指挥其中的一个装甲师。他问艾森豪威尔是否愿意在其麾下工作。

艾森豪威尔立即回信:“这太好了。我觉得在你的师里指挥一个团也许是一个奢望,因为我晋升上校还需要大约三年时间,但我觉得自己能很好地指挥一个团。”巴顿回信说:“我想请你出任参谋长,你也可以选择当团长,告诉我你的选择。不管怎样,只要我们两人携手,就一定能够大获成功。”

1940至1941年冬,随着陆军扩编,刘易斯堡扩大了规模。像其他陆军驻地一样,刘易斯堡到处是工程队,成千上万的新兵进驻营地。艾森豪威尔一如既往地高效工作,肩上的职责也越来越重。1941年3月,驻守西北部的第9军军长凯尼恩·乔伊斯将军请艾森豪威尔担任他的参谋长。同月11日,他晋升为上校(临时)。

这次晋升使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欣喜。荣升上校实现了他最大的愿望。

三个月后,他与华尔特·克鲁格将军见面,担任第3军的参谋长。1941年6月下旬,艾森豪威尔一家启程前往休斯敦萨姆堡。他们抵达那天是7月1日,正好是艾克和玛米结婚第25周年纪念日。能够回到故地,重拾美好回忆,玛米很愉快。而更让其高兴的是,她丈夫现在已经成为上校,一家人能够入住萨姆堡漂亮的老式砖楼,楼四周有树荫环绕的走廊和一大块草坪。

按规定,一名上校配备一名勤务兵和一名副官。玛米在公告板上贴出布告,征求一名勤务兵。几天后,一等兵迈克尔·麦基奥应征报名。“米基”的双亲是爱尔兰移民,本人在入伍之前曾在纽约的广场酒店当服务员。他后来说,自己“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艾森豪威尔,因为上校“非常正直”,“你总是能清楚知道他的想法。”他觉得玛米是“一个非常和蔼可亲的女士”。米基不久就成了艾森豪威尔的狂热崇拜者,在接下来的五年中一直追随着他。

艾森豪威尔挑选了欧内斯特·李中尉(大家都叫他“泰克斯”)担任他的副官。李来自圣安东尼奥,曾是保险经纪和汽车推销员。他聪明伶俐,生性乐观,八面玲珑,具有优秀销售员的所有品质。艾森豪威尔喜欢有他跟随在身边,并且逐渐依靠他来处理办公室的琐事。李像米基一样,在战争结束之前一直与艾森豪威尔在一起。他们一起组成了艾森豪威尔“家庭”的核心。这是一个由现役将士组成的关系密切的团体,他们忠于艾森豪威尔,为他提供了出色的服务。

艾森豪威尔担任第3军参谋长期间,最重要的经历是1941年8、9月间举行的路易斯安那学习。美国陆军在参战前举行了一系列大规模演习。上级命令克鲁格的第3军与本·利尔将军的第2军对抗。克鲁格率领24万兵力“入侵”路易斯安那,而利尔的18万人负责“保卫”美国。马歇尔坚持进行这样一场大规模军事演习,是想发现训练与装备方面存在的缺陷,并在军官中发现潜在的人才。

艾森豪威尔称得上是一举成名。克鲁格的第3军按照他制订的计划采取行动,包抄利尔的第2军,迫使其撤退。德鲁·皮尔逊和罗伯特·艾伦在其共同撰写的专栏《华盛顿欢乐行》中写道:“艾森豪威尔上校……构思并领导了击败第2军的战略。”他们称艾森豪威尔“思维敏捷,精力过人。对他而言,军事就是一门科学……”

艾森豪威尔声称,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得到这些荣誉。他说,一切应归功于克鲁格将军。他的谦逊一如往常那样真诚。这也是他深得新闻界及大众拥戴的最令人敬仰的特质。9月下旬,在克鲁格的推荐下,他荣升准将(临时)。贺信从四面八方涌来。艾森豪威尔在回信中写道:“他们把排在我前面的人都安排好了,所以才这样随随便便给我颁了将星。”

在这次晋升仪式上,一脸严肃的艾森豪威尔向国旗敬礼的照片通过电报传了出去。美国民众和新闻界开始注意到玛米早已熟悉的东西,那就是艾森豪威尔在美国乃至全世界范围内,堪称最上镜的男士之一。

1941年12月7日,星期天上午,艾森豪威尔不顾玛米的反对,来到办公室处理文件。中午时分,他告诉泰克斯·李,自己“累得要命”,说“想回家小睡一下”。他告诉玛米,自己不想被“找桥牌搭档的人打扰”,说完就去休息了。大约过了一个小时,李打电话告诉他珍珠港遇袭的消息。

忙乱的五天之后,他正在书桌边处理文件。这时,他接到了一个来自陆军部的电话。总参谋部秘书沃尔特·史密斯问道:“艾克,是你吗?”艾森豪威尔答道:“正是。”史密斯命令道:“参谋长要你马上坐飞机赶到这里来。告诉你的上司,正式文件将随后到达。”

艾森豪威尔以为马歇尔想和自己谈谈菲律宾的防务状况,所以不会离家太长时间。他让米基为自己准备一个行李包,并告诉玛米,他很快就会回来,然后就坐下午的飞机从圣安东尼奥飞往华盛顿。

恶劣天气迫使飞机降落在达拉斯。艾森豪威尔改乘火车。火车经过堪萨斯市向东驶去,这恰好是艾森豪威尔三十年前离开阿比林前往西点时走过的路。他一边赶路,一边准备与马歇尔的会谈。他知道,这次会面不仅意味着艰巨的责任,更是一次难得的机会。

也许,他曾无意之中回想起父母1911年对他的叮咛:“机会处处有,只要肯争取。”

从某些方面来看,其实他没有遵从父母的嘱咐。他没有投机取巧,而是将自己的生命与才智奉献给了军队。他时年五十一岁,只是由于战争的爆发,他才没有按规定退休,没有清贫一生,依靠养老金度日。虽然他给每位上司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却没有值得向儿孙夸耀的丰功伟绩。1941年标志着一个英雄辈出、建功立业的时代,假如他在那时去世,今天他只是一个无名小卒而已。

列车穿过中西部,向华盛顿疾驶而去,那时的艾森豪威尔可能希望,为了祖国或是为了事业,战争能给自己一次发挥聪明才智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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