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时,他听到了‘嘹亮的军号声。是起床号。他腾地一下从床上跳将下来,顾不及穿鞋,赤着脚跑出门外。不一会,他看见一个穿解放军制服的人正朝着他飞奔而来。赵小军!他大叫起来。我要走了。赵小军气喘吁吁地跑到他跟前说。什么时候回来?他问。不知道,应该很快的吧。赵小军说。等你回来时,我也报名参加解放军去。他笑着说。好呀!这东西你帮我先看着。赵小军从口袋里掏出一方包叠着的布,灰不溜秋的,是土布。什么?他好奇地问。开国大典邮票,前几天托人搞到的,还缺三枚。赵小军微微一笑。邮票?啥东西?搞丢了咋办?他晃动着手左右躲避。来不及了。赵小军抓住他的手,一塞,转身就跑。他眼见着赵小军的身影迅速离去,远远地融人一片解放军的群体里,像一滴水融入了河流之中。
他跑过去,他想抱一下赵小军,还想告诉他,等他回来一起再去后山坡捉麻雀。可他一路瞅着找,仿佛都是赵小军,却找不见。
他握着赵小军塞手里的布包,不知所措。
邮票?这是啥玩意呢?他想。
赵小军走后,他再没听见嘹亮的军号声。他已习惯了被军号声吹醒。
天蒙蒙亮时,他瞪着铜铃大的眼睛睡不着。赵小军现在在干啥呢?现在是不是冲上敌人阵地了呢?是不是戴着大红花接受首长的检阅呢?赵小军的枪法一定很准,每次在后山坡,他打下来的麻雀最多。想着赵小军时,他就会摸摸压在枕头底下的那块小布包,里面有一张好看的图片呢。
他从未在别人面前提起过邮票的事。有几次,他去找赵小军的爹,也只是问赵小军来了没有。赵小军的爹摇着头总是说:也不知这娃仗打到哪儿去了,蒋介石已逃到台湾了,这娃难道还在追?
那天,天蒙蒙亮,他又一次听到了嘹亮的军号声。
赵小军!他叫起来。
他依然顾不及穿鞋,赤着脚跑出门外。他兴奋地打开门,门外正下着毛毛细雨。他发现,街两边的屋檐下,坐睡着一排又一排解放军战士,头没淋着雨,伸出的脚都湿了。那么宁静,静得能听见雨水滴落在街路石板上的声响。朦胧的灯光照得石板湿亮湿亮。赵小军!他大声叫起来。他一个个地问解放军战士有没有看见赵小军。对方要他说出部队的番号,可他只知道赵小军这个名字。对方说这就像大海捞针,没线索,怎么找呢?
他捧着布包,失望地徘徊在雨中。
赵小军一直没回来。几年过去了,赵小军的爹心急如焚,不停地问他有没有赵小军的消息。他说:在赵小军没回家前,我就是您的儿子。
那年,他终于知道了邮票是什么,还知道了这张开国大典邮票的价值。他有一次对赵小军的爹说:这是赵小军部队开拔前留给他的。赵小军的爹老泪纵横地摸着布包,说:小军会回来的。
他每天都要看一眼那枚邮票,怎么也看不够。邮票和人两个形象始终交替重叠着。我要把另外三枚也集齐,让赵小军好好开心一下。有一天,他突然冒出奇怪的念头。
小孩要邮票干吗?邮票已敲过邮戳不能再用了。邮递员问。
我喜欢邮票上的图画。他骗邮递员。
他开始不停地搜集各种各样的邮票,赵小军的那枚邮票不再孤单。他很开心这样去找“伙伴”,当年他和赵小军在后山坡捉麻雀时,也是彼此结队而去的。
赵小军的爹仍然每天唠叨着,娃儿咋就还没回家呢?
他说:快了吧.我在给他找伙伴玩呢。
赵小军的爹听得一愣一愣的。
赵小军究竟去哪里了呢?他也时常这样想着。
十年过去了,赵小军没有回来。
二十年过去了,赵小军也没回来。
四十年后,他终于找到了开国大典邮票的另外三枚,还集了两大箱其他邮票。可是,赵小军依然没有回来。
赵小军爹走的那天,他在老人的耳边轻声说:爹,我是赵小军,我回来了。
没有人知道他在集邮,更没有人知道他有一套珍贵的开国大典邮票。
去年“八一”建军节的邮展上,他第一次公开了自己的邮集。他把赵小军那枚“纪4.4—1”的开国大典邮票置放在首页“头条”。他还取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军歌嘹亮”。
他一夜之间成了这个城市著名的集邮家。据说,有人开出高价想购买那套邮票。
他说:此票无价。
有记者前去采访他:您是位奇人。
他说:我等一个人。
谁?记者问。
一个叫赵小军的解放军。他双鬓霜白,一脸动情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