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为器也，则端方修直，天隆地平。华文素质，烂蔚波成。君子嘉其斌丽，知音伟其含清。罄虚中以扬德，正律度而仪形。良工加妙，百锻始成。元漆缄响，庆云被身。”
诸人听了，见与嵇康的《琴赋》相差甚远，皆微笑不语。
谢安实说道：“君之《筝赋》不若嵇中散《琴赋》远矣。君诗可得闻乎？”
顾恺之微赧：“吾本不以赋名，诗画方是真修。”乃又吟曰：
“春水满四泽，夏云多奇峰，秋月扬明辉，冬岭秀孤松。”
诸人点头称善。
顾恺之得意道：“此为吾之‘四时诗’也。吾曾作《水府图》，波涛入云，巨浪覆天，一泻汪洋，浩渺于大荒之间……”
王羲之也十分喜欢画，忙问：“此画在何处？”
“挂于吾之故园，素壁之间。画不在，诗在。画上吾题诗一首，名曰《水赞》，君欲闻乎？”
王羲之拈须微笑：“我亦爱水，化龙而游焉。君之《水赞》必高妙入云，请即吟之。”
顾恺之大笑，声如飞泉掠过树梢，朗朗长吟道：
“湛湛若凝，开神似质。乘风擅澜，妙齐得一。”
王羲之大喜，将此诗默记于心，再次与顾恺之激烈拥抱：“长康兄真我友也！”
顾恺之左顾右盼甚乐。
诸人欢笑无限，于是观棋。
王恬执白子，殷浩执黑子。
白子白如美玉，触指生凉。
黑子黑如瞳孔，奕奕藏辉。
二人对弈，诸人观棋，不觉夕阳在山，远处牧童的笛声悠悠传来……
忽闻旋风起于树梢，满林惊鸟。
“嗒嗒！嗒嗒！嗒嗒嗒波！”
马蹄飞，烟尘啸。
几匹快马从山顶飞驰而下，那领头之人赫然正是桓温。从者乃是庾翼、郗超与几名金甲武士。
诸名士见桓温挠乱清静，皆不喜。
桓温一行转过林子，见有人在，缓缓放马至前。也不下马，大大咧咧地向众人施礼相见。
诸名士不大理他。
殷浩与王恬兀自下棋。
郗超二人见王羲之与妹妹在此，脸上发热，下马相见。
王羲之一瞥他马头上挂着的猎物，淡然道：“为何杀生？”
郗超嗫嚅，说不出话来。
庾翼是庾亮之弟，当今大臣，乃笑道：“冬日行猎正是美事，逸少可有此好？”
“我从不杀生。只恐折其翼。”
庾翼笑道：“昔有翼龙，无翼能飞。昔有翼德，以矛为翼，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耳。”
王羲之冷冷道：“但最后张翼德的首级却被别人探囊取去了。”
众人大笑。
庾翼色变。
桓温岂不知众人之意，当下也是冷然道：“君等垂长衣，谈清言，可谓高人也——”
冷不防逼视殷浩：“此为何人？”
目若寒霜。
映得盘中的棋子忽闪忽亮。
盖殷浩征召出山时，桓温犹在武昌也。
殷浩从从容容在左角又下了一步棋，并不抬头，也是冷冷道：
“你又是何人？”
声若幽泉，流过寒冰。
意甚藐之。
桓温大怒，按剑欲拔。身旁武士顿时金甲闪烁，身形晃动。
谢安轻叱道：“大将军不可！”
桓温重重地哼了一声。
庾翼也十分讨厌殷浩，当下冷笑道：“如阁下者实宜束之高阁，待天下太平时再出来为官不迟。如今正是用武之日，不劳阁下。”
谢尚肃然道：“庾将军此言差矣！殷先生是皇上恭请出山的，不可轻待。”
庾翼本来就十分憎恨皇帝不念旧亲，把庾氏一族日渐疏远，如今又见谢尚竟敢严词呵叱他，心中甚是愤怒。碍于王羲之与谢安二人在此，不便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