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也。左太冲咏史伤怀,又哪比此诗之沉痛!”
谢尚笑了:“如此看来,此诗定是袁兄所作了。”
“然也。”袁宏傲然道:“此诗正是袁某所作。吾好史而轻文,此诗辞虽不美,其理则深。”
谢尚点头:“请再咏之。”
袁宏又痛饮了一杯,长衣一掀霍然站起,侧身望月朗声吟颂——
声如困龙长啸,山鸟惊飞。
月下青山是他的投影,涛涛长江是他奔涌的情思。落魄的浪子乍逢知音,能不感慨?
其词曰:“无名困蝼蚁,有名世所疑。中庸难为体,狂狷不及时!”
吟毕,袁宏已是清泪满脸,意甚狂傲。
谢尚击掌曰:“好一句‘中庸难为体,狂狷不及时!’袁兄袁兄,请浮一大白。”
二人相对狂饮,渐觉明月飞舞,身旁涛声如啸……
袁宏又恐谢尚不知其意,故意道:“此诗乃是我随口狂吟,殊无章法。愿谢将军为我解之。”
谢尚笑了:“古人闻弦歌而知雅意,袁兄此诗实获我心。‘无名困蝼蚁’,讲的是人不可碌碌无为过一生,就如蝼蚁一般。有为君子,当享大名于世。”
袁宏甚喜:“然也。”
谢尚又道:“‘有名世所疑’,讲的是我辈虽因有所为而得大名,世人不知仁者之心,反疑是沽名钓誉之辈。庄子曰:‘仁人何其多忧也’,即是言此。”
袁宏泣下,清泪与长江齐飞,叹息共青山一色:“小民无知,不敬圣贤,实伤我心。”
谢尚慰道:“先生勿虑。九九飞龙在天,不可屈也。‘中庸难为体’,讲的是人生天地间,不可困守中庸之道。孔子云:‘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故先生舍中庸而就狂狷也。君诗又云‘狂狷不及时’者,盖叹无由进取,心欲狂而时未至也。从此诗可见,袁兄抱负非浅,大有狂狷之志。”
袁宏喜极泪下:“吾飘泊数十载,不想今日终于得遇知音!”
转眼又是千年过去……
诗仙李白也是在一个明月夜驾一叶扁舟,悠悠过牛诸。忽忆当初袁宏与谢尚之会何等风流,乃放声吟曰:
“牛渚西江夜,青江无片云。登舟望秋月,空忆谢将军。余亦能高咏,斯人不可闻。明朝挂帆席,枫叶落纷纷。”(此诗即李白名作《夜泊牛渚怀古》。)
诗声动月,清辉如梦。
谢尚手执白玉杯,笑问:“请问袁先生青春几何?”
“在下三十又五载矣。”
“原来袁兄比我小两岁。”
谢尚心中甚美,心想诸葛孔明也比刘玄德小两岁,这有何妨。何必都像姜太公,胡须拖地。哈哈。
袁宏有些惊讶:“原来将军比我年长。将军乃是贵人,看起来却比我小些。”
谢尚笑了:“袁兄辛勤劳作,自然略显风霜。”因问舟往何处?
袁宏瞥了一眼身旁的小船,仿佛看见长江之中有无数小船匆匆来往。
谢尚见他走神了,微笑着等他说话。
袁宏道:“欲往建康粜米。”
谢尚笑道:“如今我军亦需米粮,袁兄何不就此售出?”
袁宏不喜:“你我既然是朋友,何必谈钱?将军自可取之!”
谢尚急忙道:“这如何使得?”
袁宏不语,转身跨进船中一蹲,毫不迟疑地就扛起一袋米,阔步上岸,“呼”的一下扔在石头上,笑道:
“我正嫌它在船中碍事呢,这下可好了。”
谢尚知袁宏不富,十分过意不去。
袁宏哪管这些,转身又要去扛。谢尚见袁宏如此豪爽,只好令手下也去扛:“袁兄且休息。”
那几名手下于是纷纷上前扛米,不一会儿就把船上的几包大米扛上了岸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