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校时,洗衣店的服务人员一眼就看出她的衣服没什么牌子,就把她晾到一边,那时觉得好尴尬,于是后来衣服都是自己洗。那段时间也觉得自卑,但是后来听到几个女生讨论司空青战,原来,青战的衣服也大都是很便宜的没有牌子的那些女生的眼力永远都那么好,一眼就可以看出衣服饰品的品牌。
然而司空青战一样那么……高傲。
骄傲无关乎父母的钱。
她不觉得耻辱。只是,合不来。
她只有微笑,那甜美而不腻的微笑,是任何人都买不到,装不出的。她心里想着一些美好的事情,然后微笑,不会有人不被感动。这是她的骄傲。
只是现在,笑不出来了……
这时,杨悦琳从电脑屏幕前转过头,看向站在卫生间门口的半夏。就在那一瞬间,半夏褪去了脸上的厌恶,换上微笑的表情,杨悦琳便也不自觉地回她以微笑。
待杨悦琳转过头去继续对着显示器,半夏脸上的微笑瞬间就凋落了。刚才居然笑了。
明明笑不出来的。
害怕失去微笑的半夏居然又觉得厌恶起来。厌恶自己。厌恶自己的微笑。那不自觉的微笑。
虚伪的妖孽。她咒骂她身体里那个虚伪的灵魂。
白刃不知到那里蹭了一身灰跑到屋子里又要往弦身上蹭,被弦钳制在距身近半米的地方,白刃果然是喜欢弦喜欢得过火,被牵制住了还是努力地往弦身边去,执着得很。青战便坐在一边看着,幸灾乐祸。弦向白刃下了命令,白刃于是转向青战,青战起身就溜,哪有白刃跑得快她毕竟更擅长长跑。
青战很费力地才把白刃给洗干净了,弦拿吹风机给它吹干。青战就接到电话,是半夏。
一般很少有人会拜托青战做什么事情,因为她总是一副淡漠的样子,让人觉得不好接触,但其实倘若有人拜托她做什么,她就会很努力地做好。至于遇到过什么困难,她是绝口不提的。
半夏想找人一起,哪怕就是静静地走一会。青战应了。总觉得半夏身上有一点尚泽的影子,尚泽也常常会提出一起走走的请求,青战就陪他静静地走,多半不说话,偶尔聊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
青战没有让弦送她,她自己去。
在公交车上想了一些关于半夏的事情,坐过了站,只得穿过几条街再返回来转搭公交车。站在路口,青战依旧紧张地望着红路灯。
车来车往,人流汹涌的十字路口。看着那神色匆匆的行人,总觉得他们都缺乏某种生力,千篇一律的匆忙或麻木的表情使得他们看起来更像是某一种单位这个匆忙发展的社会的一个个元素。还有那些车人们都裹着这样那样的铁匣子匆匆错过。她总觉得在那些匆匆里遗落了太多。那么多的来来往往,会不会迷失方向?
她害怕。
她的人生总在确认中,她对于一切持怀疑态度,从来无法肯定什么。她习惯于一遍一遍地确认,一再确认自己是对的,没有遗漏什么。她害怕错过。她的人生又总是在逃避,逃避选择。每次面对抉择都犹豫不决,旁人以为是冷静,实际上,她只是在等,等待事情自己发展,自己结束。选择便意味着放弃,她害怕。
而路口,正是错过与选择的一个象征。她害怕过马路,害怕被湮没在匆匆之中。
而人生何尝不是匆匆?未来永远处于未知,会不会到来亦是未知;过去已经过去,时间之不可逆使得一切过去的意义停留于记忆,所谓往事难追,过去即不可能再重来。唯一的意义便是当下,是现在。而何为现在?当说出“现在”之时,彼时的“现在”已然成为过去。现在是何时?这一秒?这一毫秒?或者将这一秒无限分割下去,属于当下的那一个无限微渺的时刻?或许这已经陷入了那个“永远追不上乌龟”的谬论的漩涡之中,然而现在,确实是那么短暂。足下所立的时间,前方是未来,后面是过去,那么足下所踏即是现在了。而这现在,竟是如此狭仄。过去与未来的意义,或许就在于庄子所说的的无用之用了。
冬天的校园总是有些萧索。
悬铃木已经落光了叶子,挂着很多小球在枝上,柔和了那些枝桠的锐利。
餐厅门口一侧有棵死去很久的松树,落光了松针,只剩下密密的枝枝桠桠。一群麻雀突然飞来,落上一棵树,光秃秃的枝桠受了惊,晃动起来。麻雀们停在枝上,待树安静下来了,开始跳跃,选择它们认为合适的树枝。
一张彩色的信纸在地上躺着,不知是谁写给谁的情书。难得这个年代还有人会做这种认真而纯情的事。然而如同将它丢弃的那个人一样,寒风不耐烦地将它扫走。并且从垃圾桶里卷出一个塑料袋。风推了它一把,它就飘飘地飞上了天,嚣张地叫着。
有人骑自行车过去,支架松了,落下来,划着地面,发出“喀拉喀拉”的响声。
秋千在背风而且向阳的地方,半夏就坐在秋千上,青战则在那棵紧挨着秋千的树上靠着。天气冷的缘故罢,阳光都冻结了,剑一样落下来,划破一道道伤口,又在地上摔碎。这样的阳光,耀眼,却不温暖。
“青战也是有理想的罢。”半夏轻轻晃动一下秋千。
“啊。”明显迟钝的回答。其实没什么想要的,觉得现在这样就好了,倘一定要说有什么希望的的话,她倒是一直愿望世界是和平的,希望疾病、饥饿不再困扰人类,希望人们能够感到幸福,希望世界安静,自然归于和谐。听起来很大,很假,很空,然而是真的。看起来那么冷漠的司空青战每每看到那些贫困的上不成学,吃不上饭的和战火中无家可归的渴望的孩子和被人类残忍对待的,濒临灭绝的动物的照片都会心痛,流泪。尤其怕见它们的眼睛。心仿佛被无数求救的手紧紧地攫住,深深地疼痛,痛彻骨髓。只是说出来谁都不信罢。
半夏再次晃晃秋千,“我的梦想是那么卑微的。我曾经梦想有一栋大房子,有大大的花园,大大的明亮的落地窗和长长的楼梯,有一间满是书的书房和一间干净明亮的厨房……”青战突然觉得心中一颤:她所梦想的,她都有。她所拥有的,不以为意的,竟是她所渴望的。青战看向秋千上那个女生,原来,她的梦想是这么容易满足。多么真实的幸福。“我会在花园里种许多植物:树,花,草。每天都有时间坐在窗前的椅子上看天上的云。我的儿子喜欢赤着脚走来走去,他常常坐在铺着地毯的楼梯上思考问题。我的书房里有我喜欢的书。我每天为我的儿子和丈夫准备一日三餐。认真地工作,并且做一个合格的妻子和母亲。日子像浅浅的溪水。”当她说着,她望着远方的天空,那里有悠悠的白云。青战突然意识到,她没有提到她的父母。忘记了吗?也应该不会罢,那样关心细节的人,怎么会忘记自己最亲的人。那么,是不愿意提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