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个啊……”半夏听青战说到这里,以为她要传授什么秘诀,尤其认真地听着。青战依旧面色沉静。“装的。”她说。
“”半夏哑然。青战在看台上坐下,半夏也跟着坐下,青战却让她起来,半夏惊异地看着她,她还是让她起来。半夏不解地站起来,青战说:“刚跑完不要马上坐着,站一边去,垂垂腿。”半夏听话地做,做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你也刚跑完啊,你怎么……”“我比你跑完得早……”青战伸手摆开半夏,望向跑道上,半夏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是夏步他们班要跑了。半夏开始没话找话,青战轻淡如风的话轻易地吹散她的伪装,“半夏,诚实些罢。”半夏一时张皇无措,渐平静下来,认真紧张地看着跑过来的夏步。夏步跑过她们身边,看着她们,很快就跑过了,仍是回首望着她们。半夏慌忙逃开他的目光,看向别处,砰砰心动,宛若最初的爱恋。
觉得夏步回过头去了,她又将目光追随向夏步。夏步跑步时步子轻轻的,身子也是轻的,步幅很大,跟青战颇为相似,都是擅长长跑的人。看看身边的青战:云淡风清的样子,淡淡的目光随着夏步,待到夏步再跑过来,青战说“到时候了罢。”夏步就加速,飞一样快快地超过前面的人。望望到达了终点双手撑膝弯腰喘息的夏步,看看望着夏步的半夏,青战等着。半夏收回目光,说:“走罢。”
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青战和半夏走出田径场往餐厅走,半夏还觉得累,青战陪她慢慢走。学校里的草坪定期修剪,却很少除杂草,唯有那大片大片的白花三叶草地,园丁才会认真地清除杂草,因此草坪里就有一棵一棵开着黄花的蒲公英在微风中轻轻颤抖着。青战随手摘了一朵蒲公英,举到面前,认真地看着这黄色的小花,问:“知道蒲公英的花语吗?”半夏摇摇头,青战并不在乎她是否知道,自顾回道:“是无法停留的爱。”
无法停留的爱……半夏想起方才夏步回望的神态。他们那样错过,夏步,无法停留。半夏也是的。每一个人都是。
这样,蛮好的,不是吗?
想说什么的,朱唇微启,不过……还是算了。半夏微笑着,说:“以前听谁说恋爱的人真是无聊幼稚又愚蠢,常有些许同感,不过,现在,我才明白。飞翔过方知匍匐之不幸,爱过方知不爱之浅薄。青战,也有爱的人罢。”青战别扭地转过头去,像是看花。不过,似乎她就说过那样的浅薄的话罢。
半夏浅浅地笑。时间浅水般从心上淌过,带走一些东西,也留下一些。有些痕迹渐渐被抹去,另一些痕迹被积淀下来,压到心底里去。不再是时时刻刻摆在面前的疼痛,一天,甚至忙起来会是好几天,都想不到它,然而一旦触碰到它伸展出的敏感的神经,还是会剧烈地疼痛,不再那么尖锐,不再是铺天盖地搅混了整颗心的疼,而是从心底抽去什么的疼,明明只是那么一小块空白,却仿佛能撼动整个生命根基。
却也是一片澄明的心境。
“青战!”
青战回过头去。“看。”半夏手里举着一枝蒲公英绒球。青战走近了,微笑,“呼”地吹散了那些小小的伞儿,那些白色的飞舞的种子就飘走,多半飞到半夏脸上。“青战”半夏不满地叫。青战却笑笑就走。
“青战!”半夏又叫她,青战回头,迎面是飞舞的蒲公英的伞儿。
半夏扬起一个灿烂的微笑春光,大概都黯淡了。
春天的风可不全是拂面的细细杨柳,雨也不尽是沾衣的纤纤杏花,一夜风雨声,朝来花满径。青战早醒时雨尚未停歇,园里一片狼藉残红,风突然吹起,悠悠的花瓣又从枝上飘落。春雨洗过的树叶分外鲜亮,桃杏的枝干本是灰黑,雨水浸过反成墨色,尤其像是画一般,粉白的花瓣在墨色枝上,点点新绿衬着,娇嫩惹怜。春色总是美好,但是到了迟暮,不知该是如何萧瑟。生命最初的韶华华丽鲜美,到了将尽时候,又是如何衰败萧条。
她很难想象奶奶的心情。留恋,恐惧,坦然?她不知道。昨夜梦里,有人告诉她,快走,去见最后一面。她看不清那人相貌,只是似乎应该听他的,因为他似乎是她的亲人。不过,去见谁最后一面呢?她不知道。最初那人在前面为她带路,后来,不知从何时他消失了,只有青战一个人在走。阳光白晃晃的,落在大地上,青战在炽白的阳光里匆匆地走,走向何方她也不知道,然而就在走着。仿佛有个声音一直在催促着她,要她快走:“快点,快点,快,晚了就来不及了。”后来仿佛是到了医院,穿过紫藤花的花架,她走进医院长长的走廊,她要到走廊尽头的房间里去,只是……无论她怎么走,她都走不到。走廊长长的,却并非无尽,她可以看到走廊尽头的病房,她一直向着那间房走去,可是,就是走不到。那个声音还在催促着她,充满焦急和不安:“快,快,快,就要来不急了!”她焦急地跑起来,然而却像是在跑步机上,怎么跑都没有前进。她是焦虑的,简直要哭出来她的心里也是渴望见那个人最后一面的,尽管不知道那个人究竟是谁。她越发努力地跑,可是那房间竟然离她越来越远。终于,远得看不见。
那个声音说:“晚了。完了。”这时候突然之间什么都消失了,悲伤焦急遗憾,什么都没有。她停下来,那间病房还是在走廊尽头的那里,安安静静的。门是紧闭着的,里面究竟有谁,发生了什么,外面一无所知。青战没有了任何情绪和心情,就只是停下,站在那里。轻轻地叹息,不留痕迹。转身,居然还是在刚刚走进医院大厅的地方站着她那么努力地跑,跑了那么久,居然没有移动她始终只是在原地站着的。
阳光,白晃晃的阳光,毫不温暖的光,像是假的,从外面毫不吝啬地洒进来。青战走出去。没有了来时的紫藤花径,出来就是街道,繁华的街道。她没有再回过头去看看医院是否还在,她就只是向前走,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