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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最后的偶像

杂沓的脚步声和喘吁吁的呼吸声惊动了邱少云。

从他们运送弹药的队伍后面,急匆匆地赶来一队担架。担架队正在输送伤员。邱少云他们赶快向旁边躲开,让伤员先过。

这时他看见一张熟悉的脸从眼前一晃而过。他凝神望去,居然是炊事班的张班长。这个粗大的汉子曾经拒绝过自己,邱少云对他记忆犹深。张班长的表情凝重,似蕴含极大悲痛。后边的那个抬担架的战士,邱少云也认出是九连的兵。

罗家山战斗正处在激烈关头,许多伤员都在紧急后撤,他们俩抬的是谁呢?

他急步上前,与张班长打招呼。张班长见到邱少云,有些呆愣。“少云,你在这儿干什么?”

“上山送弹药。你这是抬的谁呀!”邱少云关切地问。

“是老连长……”后边的那个战士低声回答。

“什么?”邱少云下意识地把蒙在伤员身上的白布揭开。伤员的身上浸满了血,胳膊少了一只,只有那张蒙着血垢的脸,让邱少云认出了,那正是他的连长朱斌。他伸手去抚着连长的手,那手冰凉如炭。他一惊,又把手放到连长的鼻孔上,那儿没有一点鼻息。学过护理常识的邱少云知道,连长已经丧失呼吸了。张班长放下担架,这个粗大的汉子,抚着连长的衣服,眼泪簌簌而落。

邱少云内心的悲伤大于他的吃惊。对于他来说,朱斌连长是他心目中最重要的一个人,他对连长有种发自内心的崇拜和尊敬,那种尊重甚至已超过了一种亲情的关系。他只觉得,朱连长身上有股神秘的侠义之气吸引着他,孤僻的少云也早把他当成了一种自己的心灵偶像。在邱少云的意识深处,连长是个无可挑剔的英雄。而他在这次罗家山战斗中受伤牺牲的过程,又更让邱少云有了种由衷的敬意和震撼。

据张班长讲:……九连在反击美军第三师时,被敌人的炮火压在下面,整整两个多小时动弹不得。为快速歼灭这股敌军,拿下罗家山,上级又再次来电促他们速决。朱连长组织各突击小组占领出击出发阵地,再次向敌人迂回冲击。没想到,刚接近敌人阵地前沿就踩着了地雷,他大喊一声:“卧倒!”把旁边的战士推了出去。那个战士安然无恙,他自己却倒在了血泊里。三班长站起来要过去救他,被他严厉地制止了。身上流下来的血把泥土浸红了,战士们拥上前,想把他救下来,仍旧被他严厉制止了。他的身边就是雷区,再一个个把雷起出来,已经来不及了。

冲锋的时间宝贵,一刻也耽搁不得呀!怎么办呢?正在大家焦急的时候,朱连长把头上的帽子抹下来,他咬咬牙猛地从地上蹿起——大家这才明白,他要用自己的身体为大家扫清前进路上的障碍。战士们呆了似的,看着他踉跄着脚步朝铁丝网跟前冲去。从他经过的路上,“噗噗噗”冒起几处白烟,轰隆隆,连续几声天摇地动的爆炸,硝烟迷雾中听见九连长大喊着:“同志们.冲啊!”又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敌人的铁丝网被炸开了。战士们含着热泪从地上爬起来,踏着九连长用鲜血扫清的道路向前冲去。

罗家山防线被冲开了。打扫战场时,张班长他们发现了已炸得血肉模糊的朱连长还有一丝呼吸,就抬起他直向山下救护队跑。可没想到,没来得及送下山,他就停止了呼吸。

邱少云轻轻地为连长把那层白布罩上。又把自己的一支钢笔放在连长的身边,那是连长在他学文化课时,送给他的。

邱少云喃喃自语着:就让这支笔陪伴朱连长吧!

朱连长的死使邱少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他觉得自己仿佛一下子成熟了许多,干什么也都似乎有了一种全新的认识,干工作也更加有劲了,仿佛他已把对朱连长的想念化成了自己工作中的力量。

运弹药时,他背架上的弹药箱从原来的两箱、三箱,一下子增加到五箱。过去,一夜只跑三趟,现在四趟、五趟。过度的疲劳和硝烟的刺激,使邱少云的两眼渐渐红肿起来。白天,阳光一刺激,他的眼睛就痛得直流眼泪。天一转暗,他的眼前又模模糊糊地成了一片。运送弹药时,人直往山石上撞,浑身碰起好多血疙瘩。看他这个样子,既感动又心痛,赵教官专门命令他,夜晚不许他再搞运输,留在原地休息,老老实实睡觉。

这天晚上,整好了装束的队伍准备出发了,小李突然发现邱少云背着弹药箱,悄悄地插进了队伍,便上去一把拉住了他:“哎呀!你……”

“别喊。”邱少云连忙制止他,悄声说,“我正在到处找你!你牵着绳子走,我在后面跟着你。”说着,把一根绳子塞给了小李。小李一拉,不由得笑了,绳子的那一头拴在邱少云的裤腰上。小李明白了,邱少云眼睛不好,想靠绳子带路呢!

山高夜黑,天上没有一颗星星,看样子就要落雨了。战士们背着沉重的弹药,快速向前赶路,准备抢在大雨到来之前,翻过那段难走的山坡。跑了一段路程,整个队伍里响起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在这样崎岖的山路上负重奔跑,体力再强的人都会感到吃力,何况现在物资供应也不足,每人每天只能吃到几两炒面,体质都十分虚弱,行军队伍中不时出现晕倒的战士。大家除了帮倒下的战士把弹药背走后:便匆匆把病倒的战士交给后边的收容队。

邱少云和小李走在队伍后面,行走得非常吃力。小李在前面手牵绳子悄声提示着:“向左!”“靠右!”“靠右!”“上坡!”“小心,脚下有坑!”邱少云跟在后边,深一脚浅一脚地努力跟着,尽管他极力显出轻松自如的样子,但前边的人已几次感到他还是碰到石崖上或是踏到水坑边。

赵教官发现了他,火了:“邱少云,你立即原地休息,等候大家运输回来带你回去!”

邱少云拦住了赵教官:“教官,你莫管我吧!我又没有影响大家的行军速度,我能挺住。现在多上去一个,就能多背上去五箱子弹,前线的战友正等着呢!”

赵教官被感动了,抓住邱少云递过的绳头,向全队命令:“全体出发!”

罗家山一役激战一周,教导队组成的运输队伍共运送弹药六千多箱,如同一个打不烂隔不断的钢铁运输线,保证了前线的需求。联合国军苦苦经营建立起来的所谓“立体防线”,由于罗家山的被攻克而撕开了一个大口子,我军乘胜追击,使敌军遭到重创。此后,敌我斗争的焦点转向了双方对峙的中间地带。

一个月后,集训队完成了短期集训计划.大家都返回了各自所在的连队,邱少云回到了九连。

邱少云回到三班,真把三班长乐坏了,他紧紧拉住邱少云的手摇晃着,半天也舍不得松开:“啊呀,我真担心你不回三班来了呢。”邱少云说:“三班是我的家,离开这么长时间真想得慌哩,怎能不回来?”

新来的连长程子英来看邱少云,他说话很幽默,笑道:“担心的放心好了,想念的也不用想了,这不是给送回来啦。”说得班里战士都笑了起来。

班里的同志也都围上来,灯影下拉手的、问候的、亲热得不行。李川虎一进门就给了邱少云一拳头:“你呀,你可回来啦。”然后,两个人高兴地抱在一起,防空洞里很自然形成了一个欢迎会,有说有笑一直闹到熄灯号响。

为了适应新的战斗情况需要,班里成立了战斗小组。邱少云、李川虎,还有新来的黄德顺是一组,邱少云被连里指定为组长。

冬季眼看就要到了。敌人早停止了进攻,而加紧了从空中和地下同时对我军开始的旷日持久的封锁。企图截断志愿军部队的补给线,困死饿死志愿军。为反击敌人的封锁,八十七团接受了囤积粮食的任务。进入初冬,一连几个晚上,全体出动到兵站去搬运。从山沟出发到兵站,一要走十几里公路。这里由于靠近前线,是敌机轰炸的重点地段,部队白天隐蔽,就是晚上,敌机也不停地投弹、扫射,企图阻止志愿军的行动。

这天晚上,九连又列队急行在公路上。为防止敌人的冷炮和飞机轰炸,部队排成两列,紧靠公路两侧急行军。突然,前面不远处闪着亮光,又连着几声沉重的爆炸,队伍里顿时静了下来。

走在队伍前边的程连长仰脸望望,月色明朗,一天繁星。并没有飞机轰炸,这是怎么回事呢?他立时意识到可能是敌人投下的蝴蝶弹或是定时炸弹。便马上通知身后其他人:“小心脚下,快速前进。”

“哎,那是个啥东西?”通信员小王向公路边上指了指,就要跑过去看。被程连长拉住了。程连长定神一看,果然有个黑乎乎的东西,像只卧着的狗,一动不动。他跨到跟前用手电轻轻照去,竟是颗定时炸弹。那颗炸弹发出轻微的咔嚓声,似乎在急促地走动。此时,命令部队跑过去,还来得及,只是不知道它什么时候爆炸,再说就是九连跑步过去了,兄弟连队过来也同样有危险。应该赶快搬开它!

“原地卧倒!”他发出命令以后,赶快放下粮袋就要去抱,却被一个战士把他推开了。月色下他看出是邱少云正用手电查看什么,便小声说:“邱少云,快回去。”

“没事,连长,这炸弹已经进入了后读秒阶段,再有3分钟就要爆炸,拆卸来不及啦,你看——”

程连长俯身一看,从观察孔上发现压杆上的红色标记开始在缓慢地移动。他听说过,红色标记开始移动,就到了随时都会爆炸的危险时刻,不禁浑身一震。他们三个人使劲把炸弹从泥土里弄出来,连长刚要推开邱少云,邱少云却已经弯下腰,把炸弹扛到身上,箭一般地向远处猛跑。程连长又担心又感动地喊着:

“小心,下公路往河沟里扔!”

听到话音,卧在公路边上的战士们才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一个个在心里紧张起来,都盯住向远处飞跑的邱少云。朦胧的月光下,他那矫健、勇武的身姿,好像把一颗颗猛跳的心也带走了,战士们都知道邱少云背的那颗炸弹,随时都会爆炸,都为邱少云捏着把汗。一旦在身上爆炸了,就是粉身碎骨啊!三班长的两只手紧张的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恨不能跑上去帮邱少云使把子劲。黄德顺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上了,他忍不住尖着嗓子:“快扔呀!赶快扔掉!”

邱少云并不慌张,他当然比别人更清楚这颗炸弹的危险性。那红色标记每向前移动一下,也就是向着生命危险靠近一步。然而,在这危急时刻,邱少云似乎并没感到什么危险,他想的最多的一点就是,把这颗炸弹给扔得远一些,以免给大家带来危险。

因为,全连只有他会拆卸炸弹,把炸弹清除掉,是自己的职责。

邱少云一直跑到河边,估摸离公路远了,才慢慢放下炸弹,迅速滚出危险区,爬起来就跑。

这时候,程连长已经带队伍跑步离开了原地。李川虎把邱少云的粮口袋搭在自己身上,一边向前一边担心地向后张望。一片浮云遮住了月光,也挡住了他的视线,心口不由自主地咚咚跳了起来。就在这个时候,在邱少云跑去的方向,一股火光一闪,接着一声沉重的轰响,炸弹爆炸了。他惊叫一声就要往爆炸的地点跑,没想到,影影绰绰看到邱少云已经跑回来了。他激动地跑过去,心有余悸地说:“啊呀!简单说,太危险了。”

“是挺险的。”邱少云擦擦前额上的汗水说,“不过也没有什么,我拆过这种炸弹。我扔出去那会儿,它还有十五秒钟才能炸。”

“哟,没想到你去教导队呆了一阵,变得这样厉害。连炸弹的脾气也知道,还能知道它什么时候炸,你小子好厉害呀!”李川虎一惊一乍地抓住邱少云的手,来回直摇。

邱少云淡淡地说:“你到教导队呆几天也会像我这样的,这又不太难,多拆几个炸弹就不怕它了。”

这时,程连长跑了过来,紧紧拉住邱少云的手,一时不知说啥好,只小声说:“快赶队伍吧!”三个人便大步向前跑去。

李川虎与邱少云并肩行进。李川虎趁连长不注意,碰碰邱少云的手,悄声说道:“哎,你说说,你用了什么诀窍,竟会拆炸弹?”

邱少云诡秘地一笑,也学着李川虎的语气:“啊呀,简单说,是认的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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