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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宋代淮安文学:坚贞、痴癫的多彩画卷(3)

米芾文才极高,书画更佳,但“不能与世俯仰,故从仕数困”,即一直当不好官。宋徽宗赵佶天生酷爱写字画画,于崇宁三年(公元1104年)六月下诏在国子监设立书学、画学专业,将米芾从无为军知军调来国子监,任书画两博士,并“赐对便殿”。这似乎是他飞黄腾达的兆头。但新开学科两年便撤销了,米芾也就调任礼部员外郎了。米芾当然不会高兴,他以有洁癖为由,在祭礼时将官服上绘的水藻和火焰花纹统统洗掉,以至衣服也洗掉了颜色,这便是他不满的发泄。当然他的大不敬也汇报上去,最后被撤职,发往淮阳军做知军。这个军比涟水县级军要大一些,不过只管下邳、宿迁两个县。他任职当年,在宋徽宗大观元年(公元1107年)去世,享年57岁。

淮阴师范学院张一民先生在《米芾在涟水写的三首诗》中说,米芾生前将他的诗文汇编成《山林集》,有100卷,但未及刊行。接着北宋有了靖康之变,他的文章在动乱中散佚。南宋时,岳飞的裔孙岳珂在润洲(现江苏镇江市)为官时,辑得米芾部分遗作,编为《宝晋英光集》。同时,米芾的裔孙米宪收其家中所存,编为《宝晋山林集拾遗》。20世纪末,北京大学古文献研究所编辑出版了《全宋诗》,编者以宋嘉泰元年筠阳郡斋刻《宝晋山林集拾遗》为底本,校以文渊阁《四库全书》中《宝晋英光集》等书,又从前人书画题跋、笔记、方志中辑录了不少集外诗,最终编成四卷,共收米芾诗258首。

附米芾部分咏淮涟诗

米芾在涟水期间还建有宝月观,题诗一首:

浊尽尘难掩,光分逐露圆。

香清得桂子,珠莹坠花钿。

注:米芾还写有《宝月观赋》,《宋稗类钞卷六》记载,苏东坡在海南时,曾给米芾寄去一书信说:“岭海八年,亲友旷绝,亦未尝关念。但念吾元章迈往凌云之气、清雄绝俗之文,超妙入神之字,何时见之,以洗我积年瘴毒耶?两日来,疾有增无减,儿子于何处得《宝月观赋》,琅然诵之。老仆卧听未半,蹶然而起。恨二十年相从,知元章不尽。若此赋当过古人,不论今世也。天下岂尽如我辈聋聩耶?公不久当自有大名,不劳我辈说也。”意思是说,到广东海南一带已八年了,亲友也绝少来往了,不过我并不太思念,常思念的倒是米兄的凌云的豪气,清雄绝俗的文章,超妙入神的字句。何时能再看到你的文章,来洗我这几年在南方淤积的瘴毒呢?两天来,我的病在不断加重。儿子不知从什么地方得到了你的《宝月观赋》,琅然读了起来。他朗读到一半,我竟从床上一跃而起。我恨自己,和你米兄相处20年了,却还不能完全知道你的水准。你的赋,不要说在现在是最好的,也大大超过古人的好作品呀。天下哪有我这样耳聋昏聩之人呢?不过不需要我说,米兄不久就会名扬天下的。看了东坡的信,米芾回信说:“更有知不尽处,修杨许之业,为帝宸碧落之游,异时相见乃知也。”杨是杨羲,东晋时道士,信奉天师道,写出《大洞真经》、《八素真经》、《灵书紫文》和《茅君内传》等上清经传,为道家的上清派,被道教茅山宗追尊为第二代宗师。许谧,东晋时丹阳句容(今属江苏)人,杨羲的好友。他博学儒雅,官至散骑常侍。后归隐茅山。道教尊为上清真人,上清派第三代宗师。帝宸则是帝王宫殿的意思。米芾回信的意思是说,我还有你不知道的长处呢。你好好修道、在帝宫那么远的地方好好游玩吧,到我们相见时你自然就知道我另外的长处了。”米芾率性,又可见一斑。

米芾还写有《中秋登楼望月》一诗,猜想上的楼还是海岱楼。

目穷淮海满如银,万道虹光育蚌珍。

天上若无修月户,桂枝撑损向西轮。

注:看看此诗,又怪异起来。月会破么?会破,因为有桂枝在长,它会撑破月亮。破了如何,没关系,有修月的工匠呢。

西江月

溪面荷香粲粲,林端远岫青青。

楚天秋色太多情。云卷烟收风定。

夜静冰娥欲上,梦回醉眼初醒。

玉瓶未耻有新声。一曲请君来听。

钦定四库全书《宝晋英光集》卷二《古诗上》

涟漪瑞墨堂书

陟巘不自期,孤云挂松顶。

一揖不相期,飞去无留影。

云已去,泉更长,

云泉毕世友,相得每相忘。

钦定四库全书《宝晋英光集》卷三《古诗下》

自涟漪寄薛绍彭

老来书兴独未忘,颇得薛老同徜徉。

天下有识推鉴定,龙宫无术疗膏肓。

淮风吹戟稀讼牒,典客闭阁闲壶浆。

迎树对山风景聚,墨池濯砚龟鱼藏。

珠台宝气每贯日,月观桂实时飘香。

银淮烛天限织女,烟海括地生灵光。

俊儿乃是翰墨侣,侠竹不使舆卫将。

象管钿轴映瑞锦,玉鳞棐几铺云肪。

依依烟华动勃郁,矫矫龙蛇起混茫。

持此以为风月伴,四时之乐乐未央。

部刺不纠翰墨病,圣恩养在林泉乡。

风沙涨天乌帽客,胡不东来从北荒。

§§§第六节 洪迈小说中的淮安和淮安廉布的小说

小说,开始属于民间文学,来自于民间的传奇。

传奇,其特点之一必是有异,与本地人生活一模一样就构不成传奇。

在唐代传奇志怪基础上,宋代志怪、传奇、小说开始盛行,现存和可考的多达二百余种,而且出现了四百二十卷的超级小说集《夷坚志》——全书故事多达五六千个,现存仍有二千八百多个(《中国小说通史》言)。

宋代,淮安小说也很盛行,原因有二:一是有外来人;二是本地人外出。外来人带来与本地人不同的习俗,外出人带回境外人的习俗。于是人人怪之,怪之后就传之,传之后记之,在记录不同的生活习俗的同时,便会想象出不同的人种。这便是小说的开始。

宋代淮安的楚州和泗州是经济发达的城市,漕运和商业尤为发达,为九州通衢、南船北马的交通枢纽,来客自然很多。知道了外界的情况后,淮人趁着交通的便利,四处经商,淮商的团队也十分庞大。在这种情况下,传奇、小说这类文化体裁兴起于淮安是不奇怪的。

南宋洪迈《夷坚志》所记录的全国各地的传说中,楚州的就占了十篇。

楚州人、画家兼小说家廉布,也写有一本《清尊录》,记录着各地的传奇,开了淮安文言小说的先河。

洪迈(公元1123年 — 公元1202年),南宋饶州鄱阳(今江西省上饶市鄱阳县)人,字景卢,号容斋。他出身于文学世家。父亲洪皓、哥哥洪适均为学者,哥哥还做到了宰相。绍兴十五年(公元1145年),洪迈中进士,授两浙转运司干办公事。因受秦桧排挤,出为福州教授。绍兴二十八年(公元1158年)召为起居舍人、秘书省校书郎,兼国史馆编修官、吏部员外郎。三十一年(公元1161年),授枢密院检详诸房文字。三十二年(公元1162年)春,出使金国,拒不行陪臣礼,被金人锁于使馆,三天不得食。回南宋后,知吉州(今江西吉安)、知赣州(今属江西)、知建宁府(今福建建瓯)、知婺州(今浙江金华),他重视教育,兴修水利,得孝宗嘉许,提举佑神观兼侍讲,同修国史。入史馆后预修《四朝帝纪》,又进敷文阁直学士,直学士院。淳熙十三年(公元1186年)拜翰林学士。光宗绍熙元年授焕章阁学士,知绍兴府。二年上章告老,进龙图阁学士。嘉泰二年(公元1202年)以端明殿学士退休,不久去世,赠光禄大夫,谥文敏。洪迈学识渊博,著书极多,文集有《野处类稿》,编纂有《万首唐人绝句》。他读书有做笔记习惯,集四十余年心得,形成《容斋随笔》五集,凡74卷。志怪笔记小说《夷坚志》也是其流传迄今的文学成果,《夷坚志》卷帙浩繁,计初志二百卷,支志、三志各一百卷,四志二十卷,凡四百二十卷,每志又各以天干分为十编(甲至癸),唯四志只有甲、乙二编。今仅存一百八十卷及后人辑集的《夷坚志补》三十五卷、《再补》一卷。清代《四库全书》收录有甲乙丙丁戊五卷,每卷十册,每册又十个左右文言文写作的故事,约十八万字。

关于淮安的故事,有描写痴僧的。南宋高宗建炎年间,楚州有隆兴寺,众僧人叫行钦的在此出家。讲的话无人能懂,还吃肉食,还将天天背着的佛像挂于厕旁,但多年下来佛像一直很鲜亮。众僧做法事他睡觉打呼,施主拉他用斋,吃饭后他走了又带着一批米面菜油回来放到施主的仓库中而去。这个痴僧,形象生动,活脱脱就是一个山阳的布袋和尚、楚州的济公师傅。

关于淮安的故事,还有描写淮人出海经商落难与野女结为夫妻的《海王三》。山阳王姓商人,从福建泉州向南出海做生意。遇风浪船沉,仅他一人抱一木板漂到一岛上。此岛其美,异花幽木珍禽怪兽均与中原不同。岛女更美。他正在大树下休息,一长发拖曳于地且不梳扎,语言可交流却全身赤裸的纯情女子到了面前,带他到一山洞,以野果为他充饥。温情相待,他与她结为夫妻。一年之后,生一男儿。一日,在女子再去采果之际,他来到岛边,一船正入岛避风,且是熟人。他马上回洞抱起儿子,上船扬帆而去。女子发现追来,先是指名道姓骂其负心,再伤心欲绝扑地痛哭。他只能作揖而谢,流泪而去。最终他回到楚州,他的儿子是从海上回来的,就叫了海王三。在高宗绍兴年间还能看到海王三。此故事有海外的风景,有生动的人物形象,字不多却跌宕起伏,以真实而取悦读者,实在是一篇小说中的经典之作。

有传奇记录淮安的故事,也有淮安人写传奇小说的。廉布就是其一。廉布是楚州人。他字宣仲,生卒年月不详。淮安历史文化研究会学者刘怀玉有文《宋代文人画师廉布》,对廉布的生平有详细描述:他生于11世纪末或12世纪初的北宋,小时家境富裕,很早在州郡学读书,后升入太学,年纪很轻时又考中进士,进入太学任从八品的武学博士。

廉布做了武学博士以后,被宰相张邦昌看中了,张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了他。他顿时身价百倍,“公卿尽倾,名流彦士执贽求见者,肩摩而袂属;车骑雍容,行者趋避;议论英发,闻者倾听;傲色不至于目,嫚言不接于耳”(陆游《容斋燕集诗序》所记载)。

靖康二年(公元1127年)四月,金兵打进北宋都城东京(今开封),掳走了徽、钦二帝,立了张邦昌为大楚皇帝,廉布成为伪朝的驸马。之后康王赵构称帝,即南宋高宗皇帝。高宗杀了张邦昌,廉布也成了叛臣的女婿,人们皆避之。廉布便带着夫人回到楚州,后在战乱中逃到了临安(今杭州市),但又遇地方军陈通叛乱,财物被一抢而空。这时得遇朋友、昔日的道士时惹愚(他在盗贼内部做事)。时道士给了他两箱财宝送他出了京城。廉布先住吴兴,后住浙江绍兴,建一书斋名“容斋”。他后来成为宋代文人画的代表人物,还创作了大量的笔记小说,传下来的仅《清尊录》一卷,共十篇故事。篇数虽不多,但故事结构完整,描写生动细致,继承了唐人小说的余谱,对后世的小说创作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其中有许多篇故事内容,为同时或以后的书籍、小说、戏曲所转录,或移植敷演成新的小说、戏曲。

此录第五则为“狄氏”,是男女私情的故事,是骗情的故事。故事完整,情节生动,看了让人可以从不同角度得到领悟。

故事以描写狄氏之艳美开始。狄氏没有来时,都城逢节便美女如云,人人都说自己是倾国倾城之貌。但狄氏嫁到京城后,人人都羞惭。伴起嘴来还会说,你又没有美如狄氏,凭什么说我?

再写滕生勾引。狄氏虽淡定,也交有朋友。滕生直接找狄氏不行,就从她朋友入手。不幸的是,她的朋友虽为尼姑,却是个未脱俗的人。她得了滕生的钱,就安排他们“偶遇”。此时正值狄氏的丈夫去北方出差,有了一个空档。她还向滕生提供一个信息:狄氏还托我买珍珠呢。

再写滕生的阴谋。他拿出两颗珠子,价值二万缗。尼姑将珍珠带给狄氏,狄氏当然买不起。这时尼姑说,只要她与滕生见面,此珠就归你,狄氏竟然心动。尼姑也就安排了一个法事,让狄氏参加,也让滕生与她见了面。两人一见钟情,相见恨晚。之后便日日相见。数月后,狄氏的丈夫出差归来,滕生已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于是他就设计拿回自己的珠子。他与狄氏丈夫喝酒,酒中滕生的仆人进来说,滕生卖两个两万缗的珠子到府上,到现在还没有拿到钱呢,再这样下去得打官司了。听了这话,狄氏丈夫回来追问,狄氏只好承认,将珠子还给滕生。不过她虽然生气,却已经忘不了滕生,结果还是继续与滕生往来。最后被丈夫发觉严加管束,狄氏思念而死。

此故事从道德上讲,可正人;从爱情心理上讲,可研究。从经济学上讲,就似那个赶了一群猪晚上要住寡妇家的人,他先给一头猪,住了进去,再给猪,吃了饭,再给猪,上了寡妇的床,之后,就是寡妇倒贴给这卖猪的了。此故事被明代冯梦龙收入《情史》,还被林语堂先生翻译改编。

第六则为“王生”,讲的是曹女为爱情欲私奔,扔石出墙却错被王生拾得,两个相识相爱,后王生迫于父命回家,曹女沦入乐籍,最后再遇做官的王生,成为王的侧室的故事。第七则“大桶张氏”,讲的是仵作盗墓与殉情小姐成婚的故事。廉布的小说,有情节,有细节,有对话,有布局,远比洪迈的小说要细腻,且更近小说而远离传奇,故累累被后人收入,或改编,如本文提到的三篇就收录于《宋代传奇集》,其余收录于《宋人百家小说》、冯梦龙的“三言”、《情史类语》、明詹詹外史的《情史》、清人张廷华的《香艳丛书》,就连宋洪迈于1196年写成《鄂州南市女》(《夷坚支庚》卷一)后,文末还特地加了一句:“《清尊录》所书大桶张家女,微相类云。”

廉布除写小说,在徽宗时还做过画学博士,有画轴传世。现代由李剑国、陈洪主编的《中国小说通史》第二卷唐宋元卷【宋元部分】专为其单写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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