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憧没有出声,宫云蓠知道他这是在逃避,也是在考虑。每个人都以为六皇子宫云憧性子温和,从不与人为恶,甚至是逆来顺受的人,但宫云蓠却知道,云憧真正的性子是什么样的,他永远都忘不了陶妃死后的那段日子,云憧眼中的恨意,他的杀意是那样浓烈,甚至是对他们的父皇,都有着深深地怨恨,或许是从前陶妃将云憧保护的太好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所以云憧不知道,这样明显的恨意,可以助他复仇,但在后宫里,这样的恨意,也会害死他。
所以从那个时候起,宫云蓠就变成了云憧的老师,他教会了他怎样收起自己的愤怒,怎样对自己的敌人微笑,怎样隐藏自己的心意,他教会了云憧怎样在皇宫里活下去,这些年,那个言笑晏晏,温柔和善的人,已经成为了云憧的一部分,但那个怀着恨意,伺机复仇的人,同样也是宫云憧。
宫云蓠没有再追问云憧,他知道云憧需要时间,就算云憧自己真的放不下,他这个三哥,也可以帮他放手。
魏麒姝自打回了金玉满堂就拉着一张脸,也不说话,就盯着着面前的茶杯发呆。小三子在旁边琢磨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老大,谁又惹你了?方才出去还好好的,怎么回来就哭丧着一张脸啊?”
“小三子,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嫁不出去了?”
“老大,是不是街对面那群老女人又说你的坏话了?她们就是嫉妒,你从前也不放在心上的,今儿是怎么了?老大你人又美,做饭又好吃,多少人排着队想娶你呢,怎么会嫁不出去。”
魏麒姝听了,并没有高兴起来,才要叹气的功夫,却突然听到有人敲门,小三子去打开了门,看见宫里经常来取菜的程公公在门口站着,一看门开了,笑着说道:“咋家给魏姑娘道喜了,恭喜姑娘得了一件好差事。”
小三子赶忙让出门口,把程公公请了进来,上了茶,恭敬地问道:“辛苦公公了,可是皇上又派公公来取菜?我们才从蜀中回来,什么都不曾准备,不如公公稍等一会儿,皇上他老人家想吃什么,我和掌柜的这就去准备。”
程公公笑着冲小三子摆了摆手,说道:“不必不必,咋家今日是有一件好差事来托付魏掌柜的。”
魏麒姝本来心情不好,但因着程公公是皇宫里的人,心里就觉得该是和云憧有什么联系的,如今听程公公这么说,禁不住有了一点儿小小的期待,赶忙问道:“不知公公有什么好差事?”
“下个月就是皇上的寿辰,这次,皇后娘娘和皇上商量着,既是六十岁的大寿,所以这次寿辰要热热闹闹的办一回,前儿大皇子向皇上提议,这次寿宴的饮食菜品,让姑娘同宫里的御厨一起做,就当是给皇上换个口味,让他老人家高兴一回。姑娘,这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差事啊!”
“那,我要到宫里的御膳房去做饭了吗?”
“姑娘这几日怕是不能开店了,这宫宴非比寻常,各国都会派使臣出席,所以姑娘这几日要辛苦一些,每日我会派人来接姑娘进宫,在宫门下匙前送姑娘回来,姑娘放心,店里关门这几日的损失,该给姑娘的一份都不会少,寿宴结束了,皇上的赏赐,只怕姑娘开一辈子的饭馆也挣不来的。”
程公公这话说的颇有些轻蔑的口气,小三子听了,心里有些不满,但程公公是在皇上身边侍奉的人,他一个小伙计不敢多说什么,只怕他家老大听了不高兴得罪了程公公,小三子偷偷往魏麒姝那看去,却见魏麒姝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不知道在考虑什么,眼睛盯着面前的烛台一动不动。
程公公见魏麒姝不出声,以为她在犹豫,刚想开口,却听见魏麒姝说道:“劳烦公公了,请回去向皇上复命,民女必定尽心竭力,不负皇上所托。”
程公公一听,笑了起来:“就知道姑娘会答应的,这样好的差事,正是姑娘在皇上面前露脸的时候呢,咋家这就回宫向皇上禀报,姑娘今儿早点儿歇了吧,明儿一早,宫里会来人接姑娘的,咋家要侍奉皇上上朝,就不能亲自来了,但姑娘放心,咋家都替姑娘打点过了,姑娘只管人来了就行。”
“有劳公公了,不知道公公能否准许,让小三子与我一同进宫?”
程公公一听这话,泛起了愁:“姑娘,这,实在不合规矩,小三子虽说年纪小,又是姑娘身边的人,自然是稳妥的,只是毕竟是个男人,御膳房属后宫管理,小三子去了,不合规矩啊。”
“公公帮帮忙吧,小三子比我小,还是个孩子,人也比我稳重,我平时习惯他给我当帮手了,这一时也离不开他况且他进宫公公找个人看着,我们不会闯什么祸的,我也会看着他的,说到底我们终日也是在御膳房干活的,也不会往别的地方乱跑的。”
程公公想了一下,终于还是答应了,给了魏麒姝和小三子每人一块进出宫门的腰牌,就回宫复命去了,程公公刚一走,小三子就忍不住问道:“老大,你怎么就答应了呢?咱们真的要进宫去?你怎么不和我商量一下就答应了啊?”
魏麒姝见小三子一脸的不愿意,苦笑了一下,问道:“你平时不是就爱凑热闹吗?皇上办寿宴这么大的热闹,怎么你倒是不愿意去了?况且又能天天进宫,你不是早就想进宫看看吗?怎么这回能去了,你又不高兴了?”
小三子撇了撇嘴:“我平时是说过想进皇宫里看看,可那不都是随口一说嘛,谁知道真的能有机会去?我听说皇宫里面规矩多着呢,咱们什么都不懂,万一闯了祸,那可怎么办,老大你又爱冲动,脾气又不好,咱们平民百姓,进了宫那肯定要受气的,老大你这样的性子,万一和人在宫里打起来了,那可怎么办,到时候咱们就在宫里,跑都跑不出去。”
魏麒姝听了小三子的话,脸上也没有了顽笑的神情,仿佛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要把心底的话都告诉小三子,她认真地说道:“小三子,我知道,我脾气不好,总爱生气,平时动不动就跟人打起来了,好多时候,都是你在旁边劝诫我,不然我一定闯了更多的祸,我也知道,在宫外怎么胡闹也都罢了,从前有云疏的帮忙,不会惹上什么事儿,其实这些我心里都清楚,如今要进宫当差,宫里不比宫外,容不得我胡闹,若真出了什么事儿,谁也救不了我,咱们是江湖人,皇宫实在不是咱们该去的地方,若是从前,这差事我一准儿不会答应,可如今,我为了云憧,也为了我自己,我想试一试,我想进宫去,看看云憧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是什么样子的,我也想讨皇上的欢心,也许以后,对我和云憧的未来,能有所帮助。”
未来,魏麒姝陡然发现,自己已经想的这么遥远了吗?甚至想到了和云憧的未来?好像是从第一次见面起,自己就在脑海中想过很多以后的事情,想好好做一桌子的菜给云憧吃,想和他去江南看烟雨微凉,想和他再比试一次武功,想和他一起走未来的每一天,这些看似简单的愿望,在如今看来,竟变得这样难以实现了,魏麒姝从前没有细想过,她和云憧之间,差得这么多,所以自己现在,想讨老皇帝的欢心,想进宫筹办宫宴的菜品,都是为了能离云憧更近一些吧。
小三子很少见到魏麒姝这样严肃的神情,她的不安与担忧都写在了脸上,在她说的每一个字里,小三子沉默了片刻,说道:“老大,也许是小三子多虑了,可我做觉得你自从蜀中回了京城,这才一日的功夫,早上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回来就愁眉苦脸,老大,我前几日就想和你说了,我觉得,你不如原来开心了,你原来可是天不怕地不怕,做什么事情都是,不管别人怎么说,只要自己问心无愧就好,凉芜师傅从前教你的江湖道义,我在旁边也是听过的,老大你从前就是像师傅说的那样,快意恩仇,可如今,是否是因为云憧公子呢?我知道老大的心思,可若因为别人就改变了自己的性格,令自己终日都不快乐,那就真是得不偿失了,咱们从家走的时候,师傅特意嘱咐过我,他知道你会为这件事烦恼,便告诉我要懂得开导你,我今日才跟老大你这样说,小三子觉得,咱们江湖儿女,好聚好散,若真的无缘无分,就不该强求,若是有缘,那总有团圆的一天。”
魏麒姝听了小三子的话,真如醍醐灌顶一般,也许是这两年总在京城中,厨房里这一亩三分地里待着,魏麒姝心里江湖气倒真被磨掉了许多,每日听多了见多了达官贵人官宦世家的种种规矩礼仪,也总在心里思索过,是否女子就该这样,谨言慎行,梨花带雨?再加上周围总有恶言恶语,她再怎么不在乎,心里也会听进去几句,如今听小三子这么说,就回忆起自己没来京城前,有两年的时间,师傅曾带她游历江湖,那时是怎样行侠仗义,又是怎样见识了江湖险恶。
魏麒姝拜凉芜为师的时候,他便说过:“你既拜在我膝下为徒,我便自称一声为师罢,人都道退隐江湖,可哪有这么容易?一日是江湖中人,便这一生都无法放下了,你是我的徒弟,日后自然会自己出去闯荡,既然走了这条路,便再也不是什么闺阁小姐,而是江湖儿女,不必遵三从四德,却要守江湖道义,如此,潇潇洒洒快意人生,便不负为师对你的期望了。”
魏麒姝到这一刻,才算理清了自己的心,她年纪轻,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对云憧情意,她不想隐藏,也不会隐藏,若云憧也是一样的心,那日后有什么困难,两个人都可以一起面对,可若云憧没有这样的心,自己也不必勉强,大大方方的放手,这才是她性格,她不该为了云憧把自己变得唉声叹气,人世间,除了儿女之情,还有更多的事情可以让人开心。“
小三子见魏麒姝思索良久,两眼间目光渐渐变得清明起来,便知道从前的魏麒姝又回来了,什么都没说,两人相视一笑,算是解了对方的思虑,又把店里收拾了一下,各自回房休息了,连日的奔波加上今天回京一天经历的各种变故,令魏麒姝觉得异常疲惫,躺在床上,抵不住睡意袭来,慢慢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