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樊脑袋昏昏沉沉,迷迷糊糊感到一路颠簸,而后躺在一块柔软的地方,耳边似乎传来一阵尖锐的训斥声:“我不是吩咐你每天都要给他喂药吗?”
另一个柔弱的声音:“那几天林公子昏迷,咽不下东西,而且我看他脸色逐渐好转,就没……”
那个声音粗暴打断:“这是大夫的吩咐,你是大夫吗?我看林公子突然昏迷,就是你惹的祸!”
“还敢哭!去端药来!”
昏迷中,林樊感到嘴边一股苦涩的味道弥漫,难以下咽。
“看你这笨手笨脚的,出去,我亲自来!”
“咳咳!”那个尖锐的声音近乎粗暴的将药汁灌入林樊口中,硬将林樊呛醒过来,怒目而视:“你!”
“啊!”
被林樊的愤怒目光吓一跳,书童再看了看别无他人的房间,恼羞成怒道:“让你瞪!”说着手下不停,待碗里的药汁全部倒光,才发现林樊已被呛晕过去。
理了理衣服,书童才走出房间,同时朝可怜兮兮站在门外的小竹扔下一句:“记得准时喂药!”
到了晚上,林樊被小竹喂药的动作惊醒。
“林公子,你醒了!”小竹惊喜的看着林樊,将药勺放回碗里,欲言又止。
“小竹,把碗先搁那。”
“哦。”小竹抬头,发现床上男子重又阖上双目。
尽管脑袋生疼,林樊却恍然不觉,他弄不懂,为何汪姓书童竟敢如此胆大妄为?阻止自己参试对他到底有什么好处?他不敢胡乱猜测,但心中有太多的谜团和不解,不知从何谈起。
良久,林樊睁开眼睛,忽然问道:“现在是晚上吧?”
“嗯?”小竹看了看房间的灯烛,不解林樊为何有此一问,只听他接着自语道:“按照常例,如今的考生们正呆在贡院内,等待明日的秋试。”
小竹默然,眼前这位男子本该是其中一员,只是……虽然没亲眼看到,但关于林樊中午在巷中昏迷的原因,她心中也隐有几分猜测。
小竹低头沉思,忽听到一个声音:“小竹,我能相信你吗?”
什么!小竹猛地抬头。
那声音又重复了一遍:“小竹,我能相信你吗?”
“林公子?”小竹吃惊的看着林樊,后者也正目光灼灼的望着她。
仿佛受不了林樊的目光,小竹垂下眼帘,无声望着被烛光摇晃的阴影。
林樊心中失望,可叹如今自己困在病榻,身陷小人手中,纵有千般计较,也有心无力。就在他准备另想办法时,对面忽然传来一声轻应:
“嗯!”小竹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
“他醒来过吗?”书童皱眉看着依旧昏迷的林樊,问道。
“没有。”小竹弱弱回道。
“记得按时喂药!”书童说完转身离去。
待书童走后,小竹才长舒一口气,和睁开眼睛的林樊相视一笑。
从那晚后,这书童前后来探过数次,但都被小竹配合“昏迷”的林樊瞒了过去,至于他嘱咐的药,自是碰都没碰。
林樊一直怀疑自己久未痊愈和这些药有关,而这两天断了药,渐渐好转的身体也佐证了他的猜测。
只是林樊依旧不明白对方为何如此处心居虑要害自己,自己当初的大病恐怕也和他脱不了干系,就是不知道丁谓知不知情。明天就是秋闱的最后一日,不管丁谓有没有参与其中,恐怕都要图穷匕见,而经过这两天的休养,他的身体也渐有起色,所以今晚就是他逃脱的最好机会。
“汪总管!”听到门外小竹带有警示性的声音,林樊迅速作出昏迷的模样。然而今晚书童明显不同以往,只见他坐在床边,双目死死盯住林樊,仿佛在作着什么艰难的抉择。
虽然那天将林樊强行带回府里,成功阻止了他破坏少爷的大事,但毕竟是背着自家主人擅自做决定。而且这样一来,他和林樊算是撕破脸皮,虽然他自信少爷会偏袒他这一边,但这些天丁谓对林樊的重视也有目共睹。
“你说我该是现在动手还是等少爷作决定?”书童看着昏迷的林樊自言自语,脸上神色变幻不定,心中天人交战。
林樊闻言心中一惊,不敢睁眼,被子下的身体却立马紧绷起来,虽不敢让他瞧出丝毫端倪,但只要对方一对他不利,就能随时暴起。可是左等右等,林樊却听到书童长长舒一口气。
不知过了多久,林樊感觉一直盯着自己的视线终于移开,脚步声一步、两步逐渐远去。
林樊心中数着步子,估测此时已经来到门口,却听脚步声猛地一顿,说道:“今晚你就守在门外,将功折罪,如果像上次一样出了事情,有的你好受!”
“是!”
接着脚步声渐行渐远,真正离去,但林樊却不敢丝毫放松,因为他听出了刚才那个回答声的主人,正是那个门子。
原来书童左想右想不放心,为了防止最后一晚出事,特地将门子喊来守夜。如此歪打正着,偏偏彻底搅乱了林樊的计划。
那门子在房间里走了一遭,不小心被里面浓重的药味呛到,他啐了一声,就搬个凳子老老实实守在门外。
林樊听到关门的声响,依旧装作昏迷,直到有人悄悄推了推他手臂,知道是小竹,这才敢睁眼。
两人互相对视,林樊朝门外指了指,并不说话,小竹会意的点了点头,两人各自想着心事。
林樊在心中盘算良久,甚至有数次直接冲出去的想法,但都被他的理智强行压了下去。以他如今羸弱的身体,根本无法强行冲出去,只得等那门子深夜懈怠的时候。
林樊深知,自己只有一次机会,如果到时失败,对方加强了戒备,就万事莫休,可恨自己识人不明,以至生死操于人手!
然而林樊注定失望,这门子因为前日的事情,如今正要将功补罪,直到第二日丁谓参加完秋闱回府,都没让他逮到机会。
该来的总会来,丁兄,切莫让我失望!林樊心中叹息。
果然,前院丁谓回府的喧闹声还没消散,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往这边赶来。
“还没醒吗?”丁谓急急来到房间,看着面色苍白的林樊,随口问道,没等旁边人回答,他就将下人都赶出门外。
丁谓在房间里来回踱了几步,忽用扇骨轻拍左手,哈哈大笑:“林兄啊林兄,小弟的功名可全托你的福!”他想着今科的秋闱题目,又大笑了几声,才迈步离去,欣喜若狂的他丝毫没注意被子里突然鼓起的一块——那是林樊愤恨难解的拳头与怒火。
虽然难以置信,但丁谓方才的言语,却证明自己这些天的遭遇和他有莫大干系,知人知面难知心!
可惜这口蜜腹剑的小人谨慎无比,刚才虽在狂喜之下,但也没透露任何有用的消息。更让林樊担心的是,自从丁谓离开后,小竹就再没回到房间,但门外的守卫却多了起来。
林樊心中隐隐有种预感,最大的危机即将来临。他难捱地在心中默数,感受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在接近傍晚时候,门终于被重新打开了。
“把林公子抬到车上!”林樊听出,这是那位书童的声音。随后他就感觉自己被人抬到马车里,那书童就坐在自己身边安排车夫驾车,也不知是否是巧合,车夫正是那门子。
傍晚的盛京,少了白日的行人喧嚣,除了城南的夜市,其他地方都严格实行宵禁,所以马车走在街上,寂然有声。
从前面负责搬运的几人交谈中,林樊已得知自己将要被送到城外的庄子静养,而丁府位于城西,如果要在城门落下之前及时出城,就只有走西城门。等到城门兵丁检查的时候,自己猝然发难,不信逃不出虎口。
可惜林樊的计划很快落空:原来丁谓早就打通了关节,马车在城门口停都没停,径直出城而去。
没了城内青石铺就的道路,马车也渐渐颠簸起来,因为是傍晚,车内光线黯淡,此时林樊才敢悄悄露出一丝眼缝,打量身边环境:车内只有一个书童,车厢外则是驾车的门子,除此之外,别无他人。
此时周围的地势开始逐渐上升,林樊知道,这是接近了盛京西郊的玉山,因为山顶有纪国皇室修建的园林,故而往来道路尚还平整。
马车当然不可能到守卫森严的玉山山顶,而是行到半山腰转向玉山旁边的一个山头,那里另有一大片庄园,不过离开玉山道后,路就崎岖起来。
“倒让你小子享福了!”书童坐在颠簸的车厢内,看着舒服躺在一旁的林樊,口中骂道。因为车厢并不大,林樊躺下后,他就只能坐着,可前面道路平整还好说,现在车内颠簸的厉害,震的屁股生疼,还得防着脑袋撞到门板,可不好受。
书童看着毫无动静的林樊,灵机一动,只见他边弯下腰抓起林樊,边念念有词:“反正你无知无觉,这个好位子就让给我罢!”
“呼,真沉!”书童费力将林樊扶起,然后拍拍屁股,就欲往腾挪出来的位置躺下,却没发觉身后一直紧闭双目的那人猛地睁开眼睛,而后右臂高高扬起,狠狠一拳砸过去!
“砰!”
一个拳头接触身体的闷响声陡然出现,而后是头撞木板声、闷哼声,接着又是如雨点的闷响声夹杂着抽气痛呼声。
“砰!砰!砰……”林樊仿佛要将连日来的愤恨、绝望、恐惧都发泄出来,虽然身体未痊愈,却全力出手,拳拳到肉!
“汪总管?怎么了!”车厢外的门子发现车厢里的惨叫声,一边慌张问道,一边赶忙停下马车。
林樊一顿拳头后,虽然气喘吁吁,但书童更是趴在车内无力的呻吟,此时马车已稍稍停稳,“汪总管?汪总管?”门子见车厢里面不出声,慌乱之下探进头去,迎接他的却是林樊的拳头。
“啊!”
门子捂脸一声惨叫,林樊却借机跳出车厢,压着门子的身体就是一顿暴揍!
“林公子饶命!”、“饶命啊!”
林樊却不管不顾直挥拳头,只是他身体原本就未痊愈,前面又一通好揍,此时气力难免小了些,否则岂容这厮叫的这般欢快!
直到身下声音小了些,林樊这才喘着粗气停了手,他哈哈一声大笑,只觉心中畅快无比,这些天的压抑一扫而空!
然而林樊没笑几句,就听到身后一声狂叫:“给我去死!”
林樊忽遭袭击,一个没防备,扑倒在车辕边,差点掉下去。
袭击者竟是那不知何时恢复过来的书童,此时他脸色淤青血痕遍布,狰狞扭曲,却是说不出的惊怖!
林樊感到身后恶风再次扑来,顾不得后背火辣辣疼痛:他刚抓着缰绳滚到一边,书童的脚就嘭一声落在车辕。
“看你往那逃!”书童又是居高临下一脚踹下,林樊情急之下,使命拉扯缰绳,催动马匹,顿时带动原本停下的马车迅速开动起来,把站着的书童带个趔趄!
林樊见此良机,拼命扑向书童下身,将他猛地撞进车厢里,两人疯狂的厮打,无暇顾及马车,却见受惊的马匹一阵狂奔,竟不拐弯,直往山道外的悬崖奔去!
“轰!”
良久,一阵带着马匹哀鸣的巨大撞击声响起,在山间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