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算从今天起讨厌大海。
尽管我的身体素质比一般人要强上许多，偶尔做一些看似拉风的体操动作也不在话下，不过这并不意味着我可以逃脱地心引力的掌控。比如说现在，除了整个人狼狈地攀着剧烈摇晃的侧舷栏杆，我什么也做不了。
浪头已经第三次劈头盖脸地朝我打来，船舱内的积水已经淹没了我的膝盖。我眯着眼睛观察四周，顺便想从胸腔中挤出呛进去的海水，你们知道海水与游泳池中清水的差别，它会让你短暂地享受一回生不如死的经历。我想莱恩维特和沈遥那边的战斗也该结束了，可是想让他们来平息海中央的风浪无疑是痴人说梦，也许“能逃一个是一个”才是现在应该考虑得事情。这不，已经有三个人下水求生去了……
不过一百米多点的距离，海岛的岸滩已经放大在我的视野当中，现在弃船游过去的话根本不费什么力气。然而我不会水，更何况要面对如张开巨口的饕餮般的大海，就算是常年在海中讨生活的渔民也仅能保证自身安全吧。看到我们中反而不具备战斗力的人正奋力游向生的彼岸，我心里真不知道是该说一声幸好，还是叹一声卧槽……然而更加不妙的事情从这一刻才开始接踵而至。
随着下一个浪头打来，整个渔船犹如浴缸中的塑料鸭子般，被恶灵的纤纤手掌翻转过来。我感觉到自己所处的左边船舷已经整个沉入海中，在努力睁开双眼之后，我松开方才握着已经横过来的栏杆的右手，紧接着猛地抓住了如水蛇般扭动的锚链。谢天谢地，船锚被架在船头，而它尚且位于海面以上的右舷！
胸口的窒息感一点又一点地积累起来，很快我就感到不得不吐出一串气泡来延长屏气的时间。像是要爆炸了一般的酸涩感顺着脊柱升腾起来，并一直通达到脑中央，我终于一边扑腾一边顺着铁链攀上了右侧的栏杆。
“呼哈……哈……哈……。”我爱你，氧气！
可是距离我最近的洛旭不见了。我现在全身湿透，双眼好像正透过高度老花镜去观察外界，冰冷的海水令我紧攥着长剑的手逐渐失去知觉。然而心中的紧张和恐惧远比身体上的疼痛要强烈，幸好我最后在对面的海岛上看见了洛旭的身影。白衣男人刚才站在右舷，他和他的大气泡似乎是被侧翻的渔船掀飞出去，虽然好运地落在了陆地上，可是在猝不及防之下也摔个不轻，此刻正在渔民地搀扶下站起身来。
我此刻才回过神来，理智告诉我应该尽早跳船，这样说不定还能落到靠近岸滩的地方，但是心中仍然有一个嘶哑的声音狠狠地夺过了我的全部判断力，那个声音吼道：莱恩维特在哪里？！
船上并没有他的身影，那么他在哪里？他还能在哪里？
因为这一瞬间的犹豫，浑身粘满巫术补丁的渔船整个倾覆！最后一个浪潮好像巨人的手掌，它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塑料鸭子按进海底！
巨大的水压灌入我的双耳，黑洞洞的海底完全隔绝了外界的声光，就这样一个人下沉的过程，好像正从世界边缘被排斥出来。反正能够回到十分钟前，我心里暗自安慰自己。那么干脆快一点……
我想要吐出口中的空气，然后加快死亡的速度。毕竟我是玩家，之所以有勇气面对这些绝境，在很大程度上也只是仗着有“读十分钟前的档”这样一个外挂吧。然而正当我打算吞入足够量的海水并迎接窒息的死亡时，被一股脑吸入肺部的却是清凉湿润的空气。
因为浑身都湿漉漉的，所以单凭视觉和触觉完全无法想象，我在落水的一瞬间，居然得到了队友的援救。站在洛旭构建的结界当中，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啊。虽说捡回一条命来我是很开心没错，不过问题尚未解决——结界内的氧气消耗不了太久，而我还在海中扑腾，除非沉到海底然后用走的，否则我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向前移动啊！
这还不如我刚才就死了呢真的……但是现在戳破结界估计也来不及了。
海浪带来的压力很快减退，我感到自己完全不受控制的身体开始上浮。请原谅我早已进水的脑子，此刻已经完全反应不出这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了。不过既然洛旭尚有余力救援我的话，莱恩维特那边多少也还有一个除灵师顶着，虽然她……嗯，凝固的言灵此刻只会更糟糕吧喂！
我心里一下子就乱了，上浮的过程并不需要我多做什么辅助的动作。事实上，因为身处洛旭的结界内部，我一时间连如何转身都没有头绪。我不知道距离刚才已经过去了多久，也不知道还要再过多久才能看到外面的情况，不过远比我的反射弧敏感的肉体突然传来令心脏停跳的讯号——有危险正从后方急速扑来！
循着作战的本能，我将长剑再一次抽离剑鞘，银色的剑刃在深海如同死去一般，连一星半点的光亮都创造不出来。而在同一瞬间，一直包裹着我的气泡破碎了，腥咸的海水迅速涌入我的口鼻，我抵抗着双眼传来的酸涩感觉，对着水流产生波动的方向就是一剑，然而剑刃并没有传来击中目标的感觉。
这还是第一次呢……有什么东西的移动速度比我出剑的速度更快，它轻而易举地突破了洛旭的防御，只是不愿意多做停留，否则的话我几乎必死无疑。
我终于顺着浮力来到了海面之上，这里距离海岛岸滩不过四十米的距离，然而我还是没有办法游过去。深深吸了一口外界的空气之后，一切声与光，重又回到我的世界。我将长剑高高举起，并且口中发出“我在这里”的呼喊。必须得尽快离开这里才行，那个袭击我的东西不知道还会不会再次出现。
虽然我知道老虎会游泳，但是我却从没有见过把老虎扔到大海里并让它救人这种猎奇的事情……但是除灵师沈遥就做得出来。好吧，我不该吐槽救命恩人的逻辑思维。不知道是不是我多想了，只是那只灵体老虎在看到眼前完全不符合自己生活环境的惊涛骇浪时，似乎也楞了一下。当然，在自家主人伸手一指水中不断沉浮的灰毛时，老虎就更拿不准要不要下水了……但是我最后还是被那只使魔叼上了岸。
老虎在我刚刚摸到陆地边缘的时候就丢下我消失在了空中，还是莱恩维特上前一手握住我的右手向上一提，另一只手环住我的腰，将我拖离海面。来不及为这个亲密的姿势感到震惊，首先映入我眼帘的是莱恩维特左臂上的一处深深的伤痕。
“团长！你……。”这个世界上居然有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堪称剑圣水平的对方伤成这样，那个恶灵居然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吗！
“你还好吗？”对方截断了我的话，莱恩维特深蓝色的头发不断往下滴水，看来刚才也浸过了一次海水。
我点点头，然后凭借自己的力量站稳。“暂时没有受伤。团长，我好像遇到了那只大型水生动物。”
我们一边说着，一边向岸滩走去。洛旭的木屐早已变成大小不一的木块，只是身上未见水迹；沈遥瘫坐在沙滩上，大概是在刚才的战斗中消耗不少；三个渔民毫发无损，现在正站在附近，一脸肉痛地看着自己村子里祖宗辈的渔船先是沉入海底，然后化作零碎的木板又浮出海面，并且在接下来的风浪中渐渐远去……
“我知道……。”莱恩维特脸上露出凝重的神情。我忍不住去看对方手臂上两寸长的伤口，在冰冷海水的浸泡下，伤口附近的皮肉向外翻出，并且呈现病态的苍白。“刚才船沉之前我在沈遥的帮助下与那个恶灵交手了，原本差点就能杀死她的，可惜我们漏算了恶灵和水生动物可能同时存在这一点。”
在另一边，沈遥同时也用狄瑟语向洛旭交代着事情的经过，大海中央的浪涛逐渐归于平静，然而距离战斗结束的那一刻还早得很。我们谁都没有想到，不过一个照面的功夫，这个看似强大到可以横扫全大陆所有佣兵团的四人小队，就会落得这样一个狼狈的样子。
“团长看到那个家伙的样子了吗？”
莱恩维特抿了抿唇，“恶灵出现的时候，我们以为她坐在一个漂浮的海岛上，然而那并不是十五米长的巨型礁石，而是活着的……。”
我看见正挥舞着双手向洛旭比划巨大海怪样貌的沈遥，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少女的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震撼与绝望……同时注意到这一点的莱恩维特和我顺着她的目光回过头去，果然看见刚刚平复下的海面又起波澜。
深渊在我们面前苏醒——它拥有长达十五米的流线型身躯，原先被我们错认为礁石的，是它皮肤上突起的尖角和铁青色的鳞片。那只巨兽用一种睥睨天下的狂傲姿态舒展开身体，它高高昂起的头颅上覆盖着令人望而生畏的面骨，原本应当长有骨翼的背部同样生有一般生命体不可能拥有的美丽双鳍，它们就像两把漆黑的长刀，在黑夜中抖落下泠泠水珠。
险恶的大海不过是它玩耍的水池，而在这个世界上能够拥有这样绝对力量和气魄的生命体，唯有——
“龙。”
莱恩维特口中吐出这个低沉的字音。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话，海中的巨龙发出嚣张肆意的吼叫。那个半透明的恶灵正浮空在龙首附近，她腰间绳索的另一端正牵系在龙的颈部。这真是一幅美丽到极致，又令人绝望到极致的画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