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墨敛说出这一番话时，我清楚地看到了止旭眸中一闪而过的光晕。
肆虐的狂风渐渐地减小，天空却是迅速阴沉了下来，黑压压的乌云盖顶，好似下一刻就会电闪雷鸣。
止旭望着我们，沉默不语。
我心中奇异紧张不已，不自觉地掐紧了手心。
墨敛这话说得可真毒，可是他……他怎么会看出止旭对我的感情的？他还真是精于此道。
墨敛似乎对人事姻缘颇有心得，见此情景，他微微一笑，似是又要再接再厉地说些什么话来刺激止旭，却被另外一道声音打断。
“三师弟。”我们身后传来一声轻斥，云空皱着眉，轻按住墨敛左肩，神色间颇有些不满。我之前就发觉了，云空一旦正经地叫他们几人的师门称呼，一定是心中对那人有所不满，看来他对墨敛的那个举动很不赞成。
见云空到来，我暗中松了口气。墨敛这家伙实在太没有口德，连父王亲定女婿这话都说得出来，再让他这么说下去，还不知道他要说出些什么来！
瑶光舒了口气：“大师兄，你终于来了……。”他带着些许庆幸，看来墨敛刚才那翻话也把他给吓得够呛。
不过奇怪的是，往常云空这么一称呼，墨敛必定会收敛，可今日却不知怎么的，他反而突然笑了起来，好一会儿才停歇。
止旭的黑眸因为他的笑声越发的幽深，他之前好歹还会变一变脸色，现在却是喜怒不形于色。但就是这般的镇定，让我心中愈加地不安。
“龙，宫，驸，马？”他低声一字一句地说道，微微伸手，一片被风刮落的树叶就落入他手中。叶尖将将触碰到他手心时立刻燃烧起来，倾刻之间就化为灰烬，被风一吹就散了。
灰烬散落于飞扬的风中，我立刻紧了心神，看见立在我左前方的瑶光也是绷紧了后背。
整个形势突然就变得一触即发。
我见他身后的几员手下眼神都变了，不由得心头一跳。止旭这回可是真生气了，他这是要拼着被人垢病以神仙之躯欺负肉体凡胎也要和我们动手？这个墨敛，尽干这些煽风点火的事！止旭毕竟是神君，他要是真和我们动手，我们几个人可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止旭！”我怕他因为墨敛刚才的话而发怒，连忙高声唤他道，“你怎么到现在还不明白？！”
他看向我，黑眸沉沉：“明白什么？”
我一愣，刚刚只是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才这样说的，这下可好，我该怎么回答他？
我这边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瑶光却在一旁接道：“你不明白？那就让我来告诉你！”他顿了顿，似有些玩味地笑道，“凤族太子，你真当这天下人都是为你母后而活的？”他嗤笑一声，“你母后活与不活，都和我们无关，我不愿救你母后，你生气，那是自然。可你为什么偏偏要做出一副都是我的错的样子来？我苍穹弟子是救世助人，但谁规定一定要救你母后了？”
“救我母后，乃是大功德一件。”止旭道，“对你将来历劫大有帮助。”
瑶光手拿着金剑转了一个圈：“我修的业够多了，不差你母后这着。”
他对着止旭和他的天兵们用剑尖一个个指过：“你说，我为什么还要救你母后？”
他这话说得狂妄至极，须知修业是最难积累的，寻常修道者恨不得身边全是一些需要帮助的人和事来给他修。救凤后算是一件大功德，甚少有人能把这事说得这么轻描淡写。更别说瑶光已经知道了凤后必定可以被治好，他这个功德相当于是囊中之物了。
果不其然，瑶光这话一出，止旭的脸色立刻就变得难看了：“道长这是不肯救了？”
“我肯。”瑶光似有些不耐烦，“我说了，只要你拿你的命来换，我立刻去救你母后。”
“殿下，”止旭身后一天兵怒道，“这小子如此狂妄，我们不如就将他绑了回去，量他们也不是我们的对手！性命在我们手中，难道他们还不肯救不成？殿下又何须与这些凡人多费口舌！”
“好大的脾气啊！”瑶光身形一动，还没等我看清他的动作，就见他已经回来，手里拿着一炳长剑，正是之前那天兵别在腰间的佩剑。
他什么时候拿的？！好快的动作！
瑶光拎着那炳长剑摇晃，笑道：“怎么各位仙君如此厉害，还会被我这个凡人把剑拿了去？”
“狂妄小徒！快快把我剑还回来！”那天兵大怒，立时破口大骂。
瑶光一声哼笑：“我偏不还！”
“瑶光。”云空上前，将瑶光手中剑拿过，掷还给那天兵，抱拳朗声道：“刚才师弟对仙君不敬，在下在这里替他赔礼，还请仙君莫要怪罪。”
“大师兄！”瑶光这下可是真的不服气了，他怒道，“明明是他先出口不敬的，凭什么我们要道歉？”
“就是啊，还真以为是神仙就高人一等啊。”墨敛也是毫不赞同。
我也奇怪云空的那一番动作，那天兵实在太侮辱人，就算瑶光不去拿了他的剑，我也怕会忍不住上前打他一掌。
那天兵笑了，正欲说话，云空却转过身面对我们，淡声道：“他们不想要清誉，就任他们自贱，不必把自己也带进去。”
瑶光一下笑出了声，我听得也差点没忍住笑出来，什么时候连云空也会这样不咸不淡地说话了？看来这天兵还真是不讨人喜欢，连云空都受不了了。
那天兵听得大怒，正要开口大骂，却被止旭厉喝止住：“还不住口？别白白给人家当了笑话！”他说话时唇角微勾，那天兵他自身后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低下头不说话了。
我盯着那员天兵，正觉得好笑，却瞥见他旁边一天兵面色不满至极，嘴唇动了动，双手握拳，终于忍不住道：“殿下，这些人实在是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你们可别睁眼说瞎话啊。”瑶光伸手一抬，懒懒道，“刚刚是谁在那边叫嚣着要绑我们呢？是谁欺人太甚啊？”刚刚那名天兵向前一步，欲要说些什么，就被瑶光抢先道：“手下败将就不必再多说什么了。”
“你！”那天兵被他说得脸色青红，当下就拔剑出来。止旭拂袖一挥，将堪堪出鞘的长剑逼回了去，冷冷地呵斥道：“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那天兵握紧了剑，低头道：“属下有罪。”
止旭不去理会，也没有再看那几员天兵。只是他方才的话语冰寒，似是处于忍耐边缘，那几名天兵听了，也不敢造次，都一一地低了眉顺了眼。
身旁的瑶光抱臂，不屑地哼了一声，我可以肯定，止旭他们一定也是听得清清楚楚。
不过止旭今天的忍耐力超出了我的意料，他往常是半点不敬也忍受不得的，今日竟然能忍耐瑶光这么久，看来他对他母后的救命之人很是看重。
只见他转向瑶光，微微笑道：“小神束下不利，刚才多有得罪，还望道长不要见怪。”
瑶光头侧了一侧，垂了眸，嘲讽道：“哪敢，殿下好是威风，我不过区区一个凡人，怎么敢怪罪凤族太子？”
止旭一笑：“道长说笑了。”
“我也不跟你废话了，你就直说吧。”瑶光对他的话不置可否，而是道，“要不要拿你的命来换你母后的命，一句话。愿意我就去救你母后，不愿意就好走不送，江湖不见。”
“为了救我母后，无论是刀山火海我也是愿意经受的。”
瑶光点点头：“好，”他伸手，“把你的命给我。”
我在一边看了，心中一惊，他来真的？！
凡人之间常用誓言来相互约束，只是违誓背言者数不胜数，大多做不得数。瑶光自然不会和止旭玩什么你要遵守诺言的把戏，他刚才伸手对止旭说的那句话，相当于是一句言灵。只要止旭答应，那么止旭的命就真的是瑶光的了，瑶光要他死，他就得死。
这话连我都觉得有些过分，更别说那些个忠心为主的天兵了。他们纷纷怒骂，“你这小道，别不识好歹！咱们殿下这是给你面子，别得寸进尺！”
瑶光不屑地轻哼一声：“我需要谁给面子？”
“瑶光。”云空轻瞥一眼，瑶光抿了抿唇，不再多言。
墨敛伸手想搭上他的肩膀，却被他一甩，把手搭了个空。
……他这是真生气了？
“在下是愿意以命换命。”止旭一开口，他的天兵们就不好抢他的话头了，只是神色多为不忿。“只是不知道长能否真的救得母后？若道长无法救得，那我的命不是白白浪费了？”他微微一笑，一袭红衫在昏黑的天幕下夺目耀眼，整个人竟好似画中谪仙。
“这个好说。”瑶光轻快道，“只要殿下你起个誓言，发誓我救了你母后之后就把命给我，我自然和殿下一道回去，在殿下眼前救凤后。”
这话一出，我的脸色立刻变了。凡人起誓尚且有灵与不灵之说，可神仙起誓却是拿了法力向上天作保证的，绝无失灵之说。止旭要真的起誓，那这玩笑可就开大了，凤王非把我们几个扒皮抽筋不可。
我偷偷捏了瑶光一把，让他注意一点，可他却在微微瞥了我一眼之后转过头去，不理会我。
他到底怎么了？怎么突然之间就变这么别扭了？
我正因为瑶光的举动而百思不得其解，周围却突然狂风大作。原本已经减弱的风势突然加剧，吹得周围树木哗哗作响，几声沉闷的雷声自远处传来。树叶和尘土一起飞扬，我不由得伸手在眼前挡了挡，等再放下手来时，庭院里却空空荡荡的——止旭和那些天兵的身影都不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