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要我去给锦莲神尊祝寿，并没有说如何去苍穹山。我原本以为苍穹山是个找人问一问就能过去的地方，也没放在心上，直到一次问起瑶光，说那么多人仰慕苍穹山之名，平时你们都不会被慕名而来的人困扰吗？瑶光对此笑弯了腰，我才知道这苍穹山竟是隐匿于世间的，外人只知苍穹山，至于如何去得，却是不知晓的。
也是直到那时，我才知道父王的心思——他压根就是笃定我会和瑶光一起去！不然我到处寻访苍穹山而不得，那可是一场天大的笑话了。
云空之前对瑶光说“继续南下”，苍穹山大约就在南方一隅，九州江南一带水系发达，百姓多以船代步，我们自然也不例外，跟随他人登了一条民船。
这条船虽说不上奢华，但也算是样样俱全，整条船一共有二层，一层里空出了一块地方，用来给专门的说书先生做场子。其余的地方和二楼的过道则是摆放桌椅，二层其他地方就是客房。我初初进去，还以为是到了哪一间客栈。
道士均讲究禁欲清心，瑶光明显不属于其中。
乘船不过半日，就遇上了一场大雨，直下了半日才停。船舱上头还有着嘀嗒的雨水下落之声时，突然之间一声脆响，有人一拍惊堂木，朗声道：“呔！上回书说到经历了一番腥风血雨夺得帝位的齐厉帝在祭天坛受天谴而亡，厉帝亡后朝堂一阵骚乱，楚姜二国大兵压境，对齐国是虎视眈眈！眼看着齐国就要像十五年前的前梁一样就此被各国瓜分，可突然有一个人站了出来，稳定了局面！各位看官，你们可猜到了，这平定齐国的人是谁？”
周围立刻有人接话喊道：“自然是镇威大将军了！”
“这位兄台说得不错，此人正是如今摄政齐国的镇威大将军！”说书人遥遥指向那位接话之人，称赞了一声后接着道：“话说那镇威大将军原本是奉了旨离京镇守边疆的，没想到半路上齐厉帝却驾崩了，这镇威将军是谁？那可是从灭门之祸中脱身，灭北御扫雁关，一路从血海里厮杀出来的冷面阎王！他当即就勒令大军，调泯江水军把守京幾重地，牢牢地掌控了齐京。事已至此，宫中的林太后也是无力回天了，只得把大权拱手相让！”
说书人说得激情澎湃唾沫横飞，可是冷不丁却又有一人叫道：“那楚姜二国的大军呢！”
“对啊，镇威将军回去了，边疆怎么办啊？”
“没错没错……。”
一时间无数人附和，说书人在一片质问声中老神在在地喝了一口茶，摸了摸胡须道：“各位别急，且容我慢慢道来。却说那齐国边境告急，镇威将军又远在京城无法抽身，一时间百姓多为惶恐！可就在此时，在齐国一边境大城中，突然有一位年轻人进了镇远府，待过几日百姓询问，那竟是辞官隐居的江郎！话说那江郎单名一个……。”
说书人仍在滔滔不绝地说着，瑶光却是突然笑了一声。
我看向他，奇怪道：“你笑什么？”
“唉，我笑那宸王呗。”他拿了一把瓜子，一颗一颗地剥皮，“我可还记得他那时说的话呢，要整个三界给他的皇后陪葬。当初他说这话时可是张狂无比啊，没想到仅仅半年有余，他就成为众人口中痛骂的昏君了。这差别可真是天差地别啊。”他一边笑一边往嘴里塞了一颗瓜子仁，颇为幸灾乐祸。
“他原本就是魔族转世，怎么可能会善待百姓。”我话说至此，突然想起了一个有趣的事，就对他道：“不过我跟你说，那时我来人间的时候宸王还没有登基，他远在朔州，可是京城的百姓却有不少赞扬他的！搞得我以为齐国要连续三代出仁君呢！”
“你的意思是说——”瑶光又啃了一个瓜子，他拿着裂成两三瓣的瓜子壳，稍稍凝眉：“宸王他是因为恢复了魔族时的记忆，所以才性情大变？也不对呀！”不等我回答，他又自顾自道，“我们去祭天坛时他还没恢复记忆呢，他是祭天坛死的，那么之前他就应该有暴行了吧。齐厉帝，”他哼笑一声，“这谥号取得可真贴切。”
“你倒是听我说完啊。”我对他总等不及听完别人话的急性子有些不满。
“哦，你继续说。”瑶光点了点头，又拿过一些瓜子放在手心，看样子是准备边吃边聆听了。
见状，我连忙把我刚才剥好的瓜子仁全部都推给他。
“……。”他愣住，拿着瓜子的手举到一半，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法。
我对他邀功般地一笑，又把瓜子仁堆往他那边推了推，继续说宸王的事：“我跟你说啊，那时我觉得这个宸王是难得的仁君，就去了天界，看了功德榜，想看看他排在第几位。”
“然后？”瑶光慢慢地拿了我剥好的一颗瓜子仁，放进口中。
“结果——”我特意拉长了声音，“结果我找遍了三百六十五张大功德榜和三千张小功德榜，都没有发现他！”
他眼皮一跳，干笑几声：“你还真是有闲情逸致。”
“也不算闲，我白日和少黎出去查看龙脉，晚上我就去天界看功德榜。从天君一直看到白眉子，就是没看到他宸王的名字！”
“天君也在上面？”他咦了一声。
“那是自然，”我道，“天君可是常年稳居榜首，那可是天榜，功德量是我们这些小神仙望尘莫及的。”
瑶光眉峰一跳，手肘撑着桌面，慢慢托腮道：“你们那位天君——和凡人来比功德？”
“当然不是，天君除了功德榜之外，还有一张天榜，上面记载的都是功德无量的神仙姓名。”我道，“要是功德榜混在一起，那也太欺负人了。”
他点点头，像是听进去，又像是没有听：“那你有没有见到我师尊的名字？”
我回想了一下，点头道：“有。”
他一下就笑了，颇为自豪道：“我就说嘛，我师尊可是上天入地最厉害的神仙。”
我刚想说我父王才是天上地下最厉害的神仙，楼下大堂又是一声惊堂木，说书人高声的一声大喊提醒了我，连忙道：“哎，我跟你说宸王的事，你怎么没有什么表示啊？”
他一脸迷茫。
我心急地又说了一遍：“我跟你说的是宸王他在齐国百姓口中声誉极好，可是天上功德榜的最末尾都没有他的名字，你说奇不奇怪？”
“有什么好奇怪的。”他转开了目光，拿起几颗瓜子一起放入口中。“三千世界里有功德的人多了去了，更别说像我这样的修道者，他排不上位也是正常的。”约莫是磕瓜子磕得渴了，他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不过依我看，他多半是在给自己造势罢了。”
造势？他造势干什么？
见我神色不解，瑶光向我解释道：“郑州僵尸那会儿，大师兄和我说宸王已经派了高人前去，可是我们到达郑州时只见到普通的百姓和僵尸，半点高人的影子都没看到。”
我听得一愣，喃喃道：“不会吧，僵尸又不是闹着玩的，不根除只会让僵尸蔓延得越来越远。那时他还没有恢复记忆，应该还想做皇帝，如果不灭了僵尸，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他是准备清理干净。”瑶光点了点头，复又在我开口前抬头看我，似笑非笑地轻飘飘说道：“郑州外有条护城河，我们去的时候，有几个官吏正在城门口指挥着官兵堆稻草。”
我彻底愣住。
“……奈何祸不单行，齐国师出多门，内忧外患之外又遭逢罕见的大旱……。”说书人正绘声绘色地说着齐国大旱时的景象，瑶光在这朗朗之声中将茶杯放下，垂眸冷笑几声：“当皇帝的都一个样，满嘴谎言，手上沾染无数血腥。在他们眼中只有权利，人命？连只蝼蚁都不如。帝王之德，泽披苍生，故凡世功德与其不同……。”
他背诵的是帝王功德的一段，我小时也曾看过，大意是帝王虽然有人命在手，但这是为了天下百姓，枉死城不能作为量其功德的依据。像是他说的火烧郑州，往大里说，那是为了控制疫情，枉死城也是无法定罪的。
天地大道自有他的道理，可我有时候却有些迷惑，比如此刻，面对瑶光的疑问，我无言以对。
说书人正讲到蝗灾大旱，他压低了声音，犹如在泣血泪，最后一句更是突然拔高了声调，和着惊堂木的拍响在船内回荡。整条船的人似乎都被带到了那一场大灾中，鸦雀无声。
就在此时，旁边却有人发出了一声长叹：“唉，这国君过错，为何要报应到老百姓身上？上天不公！”这声音浑厚低沉，不过短短几句话，却说得悲悯无比，使闻者无不赞同。
众人一片叹息之声，有人忿忿道：“齐国三月大旱，连滴雨水也无，这些神仙整日里逍遥快活，置百姓生死于不顾！连着三月大旱，竟不见龙王行云布雨，龙王爷可真狠心啊！”
我一听，坐不住了，他这不是在骂我父王视人命于不顾吗？当下就站了起来，说道：“你们可别老把责任往我父——往神仙上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