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笑声绝对不是假的，为什么只有她听得见，慕玉却不能？直觉告诉她，这件事说出去后果必定很严重，甚至关系到她能不能继续留在南华，留在师父身边，因为那是魔尊的东西！好不容易掌教他们偏见渐除，至少表面上很和蔼，师兄弟们也不像当初那么防备她，闵云中态度虽然不好，却也没再提过天生煞气的事，不能失去辛辛苦苦赢回来的一切，她要留在南华，要跟着师父！
慕玉拉着她，“重紫，你到底怎么了？”
慕师叔向来亲切，该不该瞒他？重紫迟疑。慕师叔固然好，可他始终是闵仙尊的徒弟，若他知道这事，必定不会瞒着闵仙尊的，到那时候闵仙尊一句话，说不定会将她从师父身边赶走！
踌躇片刻，重紫还是撒了谎，“我……我怕天魔令啊。”
魔尊之物，小孩子害怕不稀奇，慕玉看了她半晌，不再怀疑，安慰道：“天魔令已经被封印，没事的，那位魔尊其实和你一样，都是天生带煞气的。”
重紫恍然大悟，来南华这么久，她当然听说过那惨烈的一战。怪不得闵云中那么讨厌她，师父也不教她仙术。听说当时那位魔尊率魔界大军攻上南华，意在通天门，天尊与同辈几个师兄弟都为此战死，只剩闵云中侥幸活下来，如今遇到一个同样带煞气的，难怪他成见那么深。
明白缘故，重紫更加紧张，“有煞气就会成魔害人吗？我不会成魔！”
慕玉一笑，“当然，煞气不够是难以成魔的，就连那位魔尊也非一世成就。”
那位魔尊是敏感话题，大家只敢在私下说他的名字，原来他和自己一样天生煞气，肯定也曾经被很多人讨厌吧，真是太可怜了。重紫竟然有几分惺惺相惜之意，小心翼翼道：“逆轮魔尊吗？”
慕玉望着天魔令缓缓点头，“他是有史以来最强的一位魔尊，自名逆轮，历经三世方成就天魔之身，险些颠覆六界。”停了停，他又道，“这个名字，别人面前说无妨，当着我师父一定不要提。”
天魔令闪着暗红色的光，如同诡笑的眼睛。
熟悉的恐惧感又涌上来，重紫不敢再看，转身朝门外溜，“出来这么久了，我回去见师父啦，明天再找慕师叔玩。”
紫竹峰，重华宫大殿内，闵云中坐在椅子上，脸色阴沉。
“你竟然在教她修仙灵！”
“是。”
“难怪我看她筋骨有异！”闵云中厉声道，“连你也糊涂了？她天生煞气已是危险，你却教她修灵，若真叫她得了仙骨，长生不死，留在南华必定后患无穷，莫非要再出一个逆轮不成！”
洛音凡只是微微皱眉。
师叔虽然出名的严厉，但说服他其实并不难，事实上，这个看似温和的师弟才是南华最执拗的一个，他一旦决定了什么，任谁也拉不回来。虞度心里苦笑，不得不开口圆场，“我看师弟自有道理，师叔不妨先听他说完。”
他毕竟是掌教，说话客气是敬重长辈的意思，不能不给脸面，闵云中忍了怒气，重新坐下。
虞度道：“师弟，你也知道其中利害，此番行事究竟是何道理？”
洛音凡这才开口，“无方珠只一粒，且留有重用，不如借轮回来消磨她的煞气，师兄是这意思？”
虞度道：“不错，所以叫你送她一世，将来转生，煞气自然会逐渐消解了。”
洛音凡摇头，“逆轮也转过三世，最终却反助他修成天魔，可见天生煞气，转世轮回未必尽能消解。”
虞度与闵云中互视一眼，面色俱凝重起来。
虞度道：“逆轮毕竟只有一个，天魔现世，并非人人都有那能耐。”
洛音凡道：“也未必不能。”
虞度不语。
闵中云原本看他待重紫极好，只当是护短，想不到他思虑更加周全，顿时语气好了许多，“依你的意思，该如何是好？莫非现在就将她……”
洛音凡打断他，“打散魂魄固然是最稳妥的法子，但她年纪尚幼，且从未作恶，此事传扬出去，滥杀无辜，南华声名不保。”
虞度亦赞同，“不错。”
闵云中烦躁，“既不能放她转生，又不能杀，如何处置？”
洛音凡淡淡道：“教她修灵，长生不死，待我修成镜心之术，自然能替她净化煞气，永保无患。”
大殿立时陷入沉寂，虞度与闵云中皆是动容。
镜心之术，天地无魔，是极天之法中最顶层，也是最仁慈的术法。它不似寻常术法以“杀”为主，唯有一个“度”字，净其心煞魂煞。无煞之魔，尽可以再世成人甚至修成仙道，那才是真真正正的灭魔之术。可惜，就连创出它的上古天神都未修成过，即便是南华天尊，也只能勉强以极天之法中的“寂灭”斩除魔尊逆轮，最终同归于尽。
闵云中冷笑一声，“照你的意思，要等到你修成镜心之术，不知是何年何月！”
“两百年，”洛音凡道，“只需两百年。两百年后，我若还未修成，她便任由你们处置。”
这个自负的师弟，虞度再次苦笑。
想来想去也只有这法子最稳当，其实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总不能真无缘无故地下手杀一个小孩。毕竟洛音凡传授的是最粗浅的洗易筋骨的法子，顶多助她脱胎换骨，要用来驾驭仙术作法攻击远远不够，如无意外，留个几百年也不至成大害。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闵云中不再坚持，“也罢，这回就依你。”停了停，他又正色叮嘱，“暂且留着她，但你也不可掉以轻心，一旦生变，无须手软，以免贻祸。”
洛音凡道：“自然。”
闵云中点点头，面色和缓了。
虞度忽然道：“那孩子确实令人不放心，此番倒叫我想起一件事，前日行玄师弟说她命相古怪，似与我南华派大有牵连，继续留在南华恐怕不妥。”
洛音凡愣了一下，道：“师兄的意思？”
虞度道：“天生煞气，我只担心九幽魔宫发现她。虽说外人混进南华不容易，紫竹峰亦很安全，但你毕竟事务繁杂，又时常外出，总有留意不到之处，我原打算将她冰封囚禁于昆仑山底，待他日你修成镜心之术再……”
话未说完，洛音凡已断然道：“不行。”
闵云中忍不住道：“掌教也是为了确保无患，我看这法子最妥当不过，音凡，你怎么如此固执？”
洛音凡面色亦不太好，“她既是我的徒弟，是走是留应由我处置，如今未有过错，怎能受此重罚，将一个无辜的孩子封冻百年？”
虞度早已料到他会这么说，“我的意思，如此对待一孩童，的确不妥，不如试试合你我三人之力封住她的煞气，再找个寻常人家安顿，只传些长生养身之术让她修习，如此，既可令她不入轮回，你也能多分点心修炼镜心之术，魔族更不易发现，岂不好？”
在南华到底太引人注目，隐匿在民间，的确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洛音凡迟疑，正要说什么，忽然转脸看殿门，“重儿？”
半晌，一个小小的轻盈的身影从门外进来，脸色有点白。
虞度与闵云中也早已察觉，互视一眼，闵云中依旧面无表情，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虞度则轻轻咳嗽两声，端起茶杯作势喝茶。
见重紫满脸汗水，洛音凡拉过她，“何事匆忙？”
唯一可信任的人就是师父，重紫本想告诉他天魔令的事，谁知刚回到重华宫就听见掌教与师父说话。紫竹峰上太清静，虞度那番话声音本不大，她却很远就听得清楚，这话犹如晴空霹雳。两年的努力，重紫以为能被他们接受了，原来他们还是想把她从师父身边赶走！
心里恐慌更甚，重紫紧紧抓着那只手，望望他，又乞求地望着虞度。
洛音凡看着那双不安的大眼睛，沉默。
身为掌教，却要徇私处置一个无辜的弟子，方才不曾留意，让当事人听见，虞度未免有些尴尬，再看师弟那神情，知道事情再说下去也无希望，不由暗暗叹气，移开话题，“此事再议，我与师叔前来，其实是为了下个月青华宫卓宫主仙寿之事。”
他既主动让步，洛音凡也松了口气，“我会留意。”
虞度一笑，“这次便由师弟代南华走一趟，一则与卓宫主贺寿，二来他们又拿住了宫可然，交与青华宫，此事十分棘手，卓宫主亦很为难。”
洛音凡道：“万劫固然作恶多端，但如此要挟于他，不妥。”
虞度道：“毕竟有三千血债，魂飞魄散，这也不难理解，若非打听不到万劫之地所在，他们断不会出此下策。万劫这次或许会混进去救人，是难得的机会，卓宫主自会全力相助。师弟如能借机从他手中夺回魔剑，那最好不过，再则须安抚宫可然，恐他们奈何不了万劫，一时心急伤她，总不能叫人说我们仙门伤及无辜。”
他停了停，又道：“九幽魔宫也在打魔剑的主意，魔尊九幽极有可能会插手。万劫虽厉害，但他终有顾忌，魔尊九幽却野心勃勃，诡计多端，就算我们夺不回魔剑，也绝不能让它落入此人手中，否则后患无穷。”
洛音凡点头不语。
虞度莞尔，“想必你已有了安排，我是来说一声，贺礼已经备下，明日叫人先行送去，你几时动身都可以。”
再说两句，他与闵云中二人便起身离去。
洛音凡送至阶下，回身见重紫默默扶着门框，望着自己，一时生起恻隐之心，轻声唤她，“重儿。”
那孩子没再像往常那样跑过来，反而往门后缩了缩。
洛音凡走过去。
“师父要赶我走？”小手紧紧抱住门。
洛音凡微微叹息，俯下身，将她拉到面前安慰，“只要你不做错事，为师自然不会赶你走。”
大眼睛望着他许久，直到确认他不是在说谎，眼底的惊恐之色才逐渐退去，接着又迅速蒙上一层水雾，会聚成大颗大颗的眼泪掉下来。
只是个孩子，却要无故受这么多委屈，洛音凡心肠一软，伸手抱起她。
重紫揉着眼睛哭道：“我不害人，我不会成魔的，师父不信我的话？”
洛音凡将她放到椅子上，“为师当然相信你。”
舍不得离开那怀抱，重紫赖着不肯放开他，“师父。”
看她满脸泪痕，被抹得如同花猫一般，只剩两只红红的眼睛闪闪发光，洛音凡忍不住一笑。
重紫呆呆坐着，任那温柔的手拂过面庞。
刹那间，满脸泪痕消失，小脸又恢复白白净净的模样，透着粉红的光泽，如同初开的桃花瓣。
洛音凡倒没觉得怎样，自然而然缩回手，“下个月青华宫卓宫主仙寿，你也随为师走一趟，去青华宫贺寿。”
重紫终究是小孩，闻言大喜。离开山下世界这么久，她实在很想出去看看，何况天魔令的事令她很不安，她还真不敢独自留在山上。
“我们什么时候走啊？”
“过两日就动身。”
师父待她这么好，当然不会赶她走的，可是他若知道天魔令的事……
重紫咬紧唇，打定主意死守这个秘密。
不论如何，她都不会成魔的，她要像师父和大哥哥那样拯救世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