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模一样。德雷克斯斯本来是没留胡子的,但在一段时间的海上航行和野外生涯后,他的下巴上也长出了一大圈胡子,和画上的人像别无二致。如果再在太阳穴上加一条伤疤,相似度就是100%。
卫兵看看画像,又看看德雷克斯斯的脸,然后就像大脑当机一样站在了原处。
饭菜被端了上来,德雷克斯斯没理傻掉的卫兵,把画叠好收起,径自来到桌边,开始吃晚餐。没吃几口,那卫兵突然跑到德雷克斯斯桌边,一把拿掉他手里的筷子。
“你干什么?”德雷克斯斯一边嚼着嘴里的食物一边埋怨着,“我知道我撕了你们的公共物品,但是麻烦你等我吃完饭再和我算账好吗?还是说这画上画的人是通缉犯,我现在就得进监狱?”
卫兵深呼吸,平静了一下心情,然后温和地说:“这位小兄弟,你叫什么啊?你今年多大了,你是哪里的人?”
“抓个通缉犯还要查户口?”德雷克斯斯烦躁地说,“老子叫德雷克斯斯,今年十八,东海塞尼亚城人,够了吗?”
卫兵点点头,站起来,对德雷克斯斯恭敬道:“请少爷随我到拉比克先生府中一叙,请少爷赏脸。”言辞恳切,语气和蔼,吓得德雷克斯斯一哆嗦,差点噎着。
这就来了?
他傻呆呆地看着卫兵,这卫兵的态度变化实在太快,令他始料未及。就算自己是通缉犯,也没必要用这么好的态度办案吧。
“实不相瞒,画中所贴人像乃是拉比克先生的至交好友和救命恩人,拉比克先生有意寻访好友,但此人多年来一直销声匿迹。于是拉比克先生请画师作出此人画像,贴于全城各公共场合,以图找到此人。”卫兵说,“不管少爷是不是此人,但你们相貌奇像,如出一辙,请你到先生府上,我应该能得到很多奖赏。”
看着德雷克斯斯犹豫的样子,卫兵又道:“若是少爷不肯前去,小人得不到奖赏事小,拉比克先生的夙愿就难以了却了。”
牢房的另一边,是十多个鼻青脸肿的犯人,其中还有几个人身上带血。一群人堆在牢房的角落里,长吁短叹地呻吟着,喊疼的,叫屈的,应有尽有。
德雷克斯回头,冷冷道:“都给我安静点。谁叫打死谁。”
一群犯人在瞬间安静得像死人。
在刚刚被投入监牢时,德雷克斯像每一个初到这里的罪犯一样,得到了资深罪犯们的热情招待——打。这里的犯人都是因为杀人或抢劫等大案被关进来的,各个都是曾经横行一时的恶霸,见到新犯人来了,自然要群起而打之,打服为止。
然后,十多个犯人被德雷克斯暴打一顿,连踢带踹地弄到了墙角,敢出来的都被打了回去,不知死活地倒在地上。
但德雷克斯心中仍然鸟气喷薄,即使把这些犯人一个个打死也难以平复。
在野外漂泊了好几个月,好不容易见到一座城市,就被当成犯人关了起来,连武器都收缴走了,搁谁都不乐意。
正在郁闷,远处隐约传来了嗒嗒嗒的响动,而且在逐渐增大。仔细听来,好像是某种硬物在一下一下地敲击地板。
“送饭的来了!”德雷克斯一跃而起。
敲击声越来越近,好像还有脚步声。不过脚步声窸窸窣窣的,颇为纷乱,好像不止一个人。牢门前也是一片漆黑,看不清前方事物。德雷克斯起初有些好奇,仔细想想,这牢里二十多个犯人,送饭的人肯定也有很多,于是也就释然了。
吃饱饭,杀出去!德雷克斯握紧了拳头,跃跃欲试地想着。就算没有武器,他想离开这座监狱也不是难事。
突然,一点亮光,从漆黑通道的尽头闪现出来。德雷克斯随手放出一个照明光球,照亮了眼前的通道和大门。
牢房的大门是一扇厚重的大铁门,门上一个半米见方的孔洞,正好开在人脑袋的高度,人站在地上可以通过方洞看到外面的通道。
亮光和磕击声越来越近,德雷克斯皱眉盯着光亮来处。
从通道尽头向这边走来的,是一个矮矮瘦瘦的老人,约有六十多岁,长长的白须飘扬在胸前。他戴着官员们常戴的假发套,亮银色的发丝卷曲着,一直垂到老人的肩部。老人穿的是再普通不过的便服,他右手拄着一根镶满黄金和宝石的权杖,权杖尖端的上方跳动着一团明亮的火焰,照亮了黑暗的通道。随着火焰的摇曳,权杖一次次地磕击地面,发出笃笃之声。
“不是送饭的?”德雷克斯有些失望,随即又想:“这老家伙究竟是什么来头,他那权杖绝对不是普通人用得起的。还有那团火焰……这人是个高级魔法师。”
老人权杖尖端的火焰凭空而燃,恰到好处,让德雷克斯有些惊异。这不是某种魔法,而是直接以施术者本体的魔力驱使自然力量为自己服务,比魔法难了许多。如此精纯的控火之术,恐怕这老人的修为不下于五级魔法师。
“魔导师……”德雷克斯暗自惊诧,“这城市里居然有魔导师!”
他庆幸自己没有提前逃走。在没有天火刃,双手还被铐着的情况下,对上这个古怪的魔导师,谁胜谁负还不好说。再加上城市里的一群守军,自己八成要输。
老魔导师虽然满面皱纹,但是目光炯炯,他的腰板挺直,毫无驼背的迹象。他走路的速度并不慢,手持权杖更像是出于礼节而不是辅助走路。
在老人的身后,跟着两个武士,其中一个武士的腰间还佩着天火刃,正是与德雷克斯有过一面之缘的骑兵队长。
“这老家伙是城主吗?他来牢里干什么?”德雷克斯大惑不解。
老人来到牢房门口站定,骑兵队长禀报道:“老爷,这就是袭击我们城邦的狂徒。”
“如此胆大妄为的人,我是许久没有见过了。”老城主将权杖靠近了门上的洞口,目光在德雷克斯脸上逡巡着,“今天是天历五月初五,是迎神的大日子,可不能有丝毫疏忽。”
“是。”骑兵队长恭敬道。
“你做得对,在祭神日里,有任何可疑的人都不能放过。”老城主说。
“迎神?祭神?祭哪号神?”德雷克斯想着。东海地区甚广,再加上大山的阻隔,所以不同的地方演化出了不同的风土人情,不知道这城市崇拜的是什么神明。
老城主突然大叫一声:“不对啊!这人是克拉普啊!”
“什么?”骑兵队长也是吓了一跳,和另一个士兵一起,凑到窗前仔细地看着德雷克斯。
“克拉普?”德雷克斯奇怪地想着,“谁是克拉普?”
“这个人就是斗神克拉普?”两位骑兵面面相觑,不知城主是什么意思。
老人像饿狼一样扑在小小的洞口前,瞪大了一双昏黄的眼睛,看着牢里的德雷克斯,颤声道:“我不会看错的。这眼睛,这鼻子,这嘴,长得一模一样,是他,绝对是他!”
德雷克斯像观赏动物被人围观了半天,怒道:“是什么啊?你老糊涂了?”
骑兵队长也觉得城主出了问题,递上一副老花镜道:“您老戴上眼镜再看看,是不是眼花了?”
城主戴上眼镜,又看了一番,这才摇头叹道:“果然是看错了。这人年轻,太年轻了。如果是克拉普的话,应该接近五十岁了。唉,我这老眼昏花的,果然是不中用了,咳,咳咳咳。”说罢一阵咳嗽。
“您老别激动,一个嫌犯而已,不是就不是吧。”另一个年纪小些的侍卫骑士拍着老人的后背帮他顺气。
“是啊,斗神早就消失了,您寻访了十多年都没有音讯,就放弃了吧。”骑兵队长也在劝说着老人。
转瞬之间,刚才还被围观的德雷克斯就被冷落到了一边,好像和墙壁融为了一体。城主等三人再不看他,两位侍卫搀着老人就想离开。
“让我再看一眼。”老人突然转过身来,“就算不是,毕竟很像,看看也是好的。”
就在老人的头凑近方孔的一刻,德雷克斯猛力一拳击出,一声爆吼:“去你妈的,你以为老子是什么,玩物吗?”
德雷克斯心中怒气澎湃,有心把这老家伙打个满脸开花,所以这一拳去势如风,蕴含了他全身劲力。
猝然事发,两位士兵都是一声惊呼,想要出手阻止,却已不及。
只听“砰”的一声大响,这一拳在老城主鼻尖前几公分的位置突然停住,好像砸上了一面透明的硬墙,无法前进分毫。老城主神态自若,镇定地笑了笑。
“我靠,这老东西功夫不浅!”德雷克斯心中暗叫。
能近身挡住这一拳的无形墙壁,自然是这老魔法师施放的魔法护盾。但能在顷刻之间反应过来,看清德雷克斯的拳路,使出魔法护盾,还是足以挡住德雷克斯击打的高级魔法护盾,这一切都说明了老人在魔法一道上的修为之深。
老人的施法速度之快,让德雷克斯非常意外。比如那两位侍卫骑士,此时还傻呆呆的,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德雷克斯接下来想到的是,如果这老人想打败自己,应该不难。但他迟迟没有动手,只是盯着自己的脸看了又看,应该是无意为难。
骑兵队长见城主无事,松了口气,然后劝道:“老爷,这小子对您如此不敬,不如直接拉出去砍了。”
“是啊老爷,传说中的斗神克拉普,怎么会是这样一个野小子。”另一个侍卫也说。
城主没有回应他们,站在牢狱的铁门之前,盯了德雷克斯片刻,忽然问:“孩子,你叫什么,多大了?”
在这个可能具有压倒性实力的魔法大师面前,德雷克斯终于不反抗了,老实说道:“弗朗西斯?德雷克斯!今年十八!”
沉寂。良久的沉寂。
城主回头,问两个侍卫道:“他说他姓弗朗西斯?我没听错吧?”
两个侍卫摇头。
城主又问德雷克斯:“请问你和弗朗西斯?克拉普先生怎么称呼啊?你们俩一个姓,别说你不认识他。”
“我真的不认识!”德雷克斯敲着墙吼道,“我没听说过这么个名字!”
“怎么会这样啊?”城主一呆,“同姓,长得又这么像,你不会是他儿子吧?”
“滚!”德雷克斯快疯了。
城主好像没听见一样,目光迷离,嘴里喃喃地说:“18岁……那就是18年前出生的……世界大战是在多久之前来着……”
侍卫骑士提醒道:“始于26年前,结束于22年前。”
城主点头道:“是的。26年前,克拉普20岁……也就是他今年46岁……46减去18,是28岁,差不多是结婚生子的年龄……”
德雷克斯突然心中剧震,思忖道:“老东西的语言神态不像作伪,难道世界上真的有这么一个和我长得奇像的同姓之人?他比我大28岁,难道……难道这个克拉普真的是我的父亲?”想到此节,他激动得难以自持,全身发抖,说道:“我……我……我可能真的是这个克拉普的儿子!”
老爸到底是谁,这是一个困扰了德雷克斯很久的谜题。
小时候,他想称克鲁兹为“老爸”,但克鲁兹却坚定地告诉他,他是从废墟中捡到的孤儿,自己只是一个领养了他的人而已,叫“叔叔”就可以,让德雷克斯很是失望了一阵。
后来,德雷克斯长大了一些,对自己老爸的身份更为好奇,他经常缠着叔叔婶婶,问自己的父亲到底是谁,可他们都推说不知,平日对话也对此绝口不提。
在好奇之余,小德雷克斯经常幻想自己的老爸是某位大人物,聊以自娱。长大以后,他就停止了无聊的幻想,接受了自己是孤儿这一现实,再也没想过父亲的身份。只怕他真正的亲生父亲,已经死在了战乱或饥荒之中。
可是现在,却突然有人将他错看成了他的父亲,而且在言语之间,似乎对他的父亲还颇为崇敬。这一切,都让德雷克斯有些激动。
但他德雷克斯做梦都想不到,自己得知父亲的名字时会是这样一副情景,会是在阴暗潮湿的监狱中,面对着前来拷问他的老城主。他一时不知如何反应,愣在了当场。
城主听了德雷克斯的话,却突然喜笑颜开,满脸的皱纹都挤成了一团。他挥手对侍卫骑士道:“快去拿钥匙,把这小伙子放出来。”
“城主!”侍卫骑士大惊,“他……”
“快去!”城主催促道。
侍卫骑士跑了。城主对德雷克斯温言道:“小伙子,我想这可能是一场误会。”
“……”德雷克斯的大脑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城主对骑兵队长说:“你快去安排最上等的宴席。”
“什么?”骑兵队长不适应城主的转变,“您是来审犯人的啊!”
城主不耐烦地用权杖猛敲地面:“让你去你就去!快点!”
骑兵队长只能是满腹疑云地离开了。
和他一样满腹疑云的,还有德雷克斯。
城主转头面向德雷克斯,脸上露出和蔼的笑容:“小伙子,咱们认识一下吧,我是这座城市的领主,我叫拉比克。”
德雷克斯也对城主的态度转变感到不自然,但人在屋檐下,也只能配合一下了。他伸手握住拉比克的手,说道:“晚辈德雷克斯,很荣幸认识您。”
拉比克笑了笑,说:“克拉普先生,是我的救命恩人和至交好友。我二十多年来有心寻访故人,但克拉普销声匿迹,全无音讯。今天在这里遇到你,也是一种缘分吧。敝城名叫塞尼亚城,两面环山,一面临海,几乎与世隔绝,外人罕至,你为何要来到这里?”
“我……”德雷克斯想了想,说:“前些日子,我在机缘巧合之下,曾得一高人传授御剑飞行之法,闲来无事就飞着玩玩,想不到在这大山中迷路了,一连在野外飞了好几天,才找到这座……塞尼亚城。”
“今天是重要的日子,所以我才加强了城市内外的防务。杰克告诉我,一个脚踏飞剑的人来到城市上空,然后又躲到荒野中,形迹可疑,像是图谋不轨,所以才把你抓来。我听他报告之后,想到能御剑飞行的人都是武学强者,于是就来亲自审问。现在看来,这都是一场误会。”拉比克说罢,大笑了一阵,道:“不过误会得好,因为这场误会,我竟然遇到了故人之子,哈哈哈哈,真是老天有眼啊!”
“嗯,老天有眼啊,哈哈。”德雷克斯陪着笑。
拉比克说道:“我当年和克拉普情同兄弟,你要是不嫌弃我这把老骨头,咱俩就以叔侄相称,你叫我拉比克叔叔就好,或者直接叫我伯父。”
和拉比克一番闲扯,德雷克斯渐渐恢复了思维能力,这老人和父亲的关系颇好,叫他一声叔叔也是情理之中。如果运气好,还能向他打听一些父亲的消息。当下点头道:“是,叔叔。”
“好好好,等那些下人把钥匙拿来之后,我请贤侄去家里坐坐怎么样?”
“是。小侄谢过叔叔了。”
两人说话间,侍卫拿着牢房的钥匙赶到了,打开牢门放了德雷克斯。一小队士兵簇拥着拉比克和德雷克斯,离开地牢,向城主府行进。
一行人穿过半个城区,来到了市中心的巍峨城堡之中。走进大院,先望见一个宽敞的大院,院内小路纵横交错,却无丝毫杂乱之感,道旁皆是绿草鲜花,茂盛鲜艳,生机盎然,一股自然之趣使人顿生出尘离世之感。
进入城堡之后,卫兵们就各自散去了,拉比克和骑兵队长带着德雷克斯穿过花园,停在一座哥特式风格的巨大别墅前。两扇装潢豪华的别墅大门关闭着,门前十米处是一个精致的小喷泉,喷泉边竖立着两座天使石雕像。别墅中央的高塔直插天际,周围还有几根塔尖,如同群峰林立。许多用柱子支撑的阳台环绕在高塔四周,错综复杂的半露或全露式的环廊将它们连接在一起,更显得这座豪宅富丽堂皇。
别墅的卫兵见是城主到来,立刻打开了大门,三人走进屋中。
金碧辉煌的大厅差点把德雷克斯晃晕。
大厅的装潢极尽奢华,天花板上是雕成玫瑰花状的水晶石吊灯,地板上铺着大红色的天鹅绒地毯。大厅正中是一座女神雕像,女神的双眼是用蓝宝石做成的,闪闪发光。
骑兵队长走在两人前方,指着大厅边的一条岔路道:“请这边走。”
拉比克和德雷克斯跟着骑兵队长走上了一条走廊,廊上雕梁画壁,美不胜收,一路走来,德雷克斯看得眼睛都快飞出去了。
骑兵队长引着两人走进了一间小一些的房间。这屋虽小,但却是飞彩描金,灿烂辉煌,让人叹为观止。屋里已摆了一张大圆桌,桌上摆着大果盘和几副餐具。队长对德雷克斯打了个招呼,随即告退。
拉比克对德雷克斯道:“贤侄,这里就是我家的餐厅了。”
两人落座,拉比克又说:“厨子们已经在准备晚宴了,你要是饿就先吃些水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