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这话就说得不对了,要我们拿钱出来,可是我们连拿钱出来做什么都不知道,这也太说不过去了吧?”老冉跟经理较上真儿了。
“老冉,说那些干什么呢?”我撇了撇嘴,冷笑,“你又不是不知道,中国人的扶贫救灾向来都是硬性分配,自愿这个词儿是从来都在字典里找不到的,领导需要的是必须。必须是什么懂不懂?不懂也没关系,反正交钱就行了。”
哼扶贫!救灾!我敢打赌,在我还不知道我扶的是什么贫救的是什么灾的时候,工资却已经被扣出来了。
老实说我这人是没什么同情心的,且不说自己的冷漠与麻木。光说这类打着扶贫救灾的幌子莫名其妙的捐款,若非硬性扣除,打死我也不会捐钱的。即便是在街上看到各式各样的乞丐,我都同样视若无睹。扶贫?呵中国人有六亿以上的人处在赤贫线以下,别说医疗、保险、养老等福利了,连温饱都大有问题,很不幸,我自己都还是这六亿人中的一分子。摸着良心说,要不是放弃尊严寄人篱下节省了我生活中大部分开支,没准我早就暴尸街头了。扶贫?哼!社会本来就是这样残酷,你适应不了,就只好沦为乞丐,我能适应,所以只能忍受扣钱。
老冉怔了怔:“说得也是,好像我们公司每次都是硬扣的,经理,这次扣多少?”
“这个月每人的工资扣二十块。”经理尽管拥护着领导的政策,可是想必也是有些心痛的,脸皱得像条拉长了的苦瓜。
“什么?”老冉惨叫起来,“一扣就是二十块?这心肠也忒黑忒毒了吧?他到底知道不知道二十块可以做多少事情啊?吃豆花饭可以吃十几次了!这些当权派不管我们的死活了,每次都拿我们的屁股当他们的脸……”
拿我们的屁股当他们的脸?我“噗嗤”一声,又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个老冉,每次的话都这样经典!我其实对我们公司领导这种做法也是深恶痛绝的。踩着我们这些小零工的血汗邀功,就像得了顽固型便秘一样过瘾。可是我就断然想不出“拿我们的屁股当他们的脸”这样绝妙的话来。
经理没有理老冉,苦着一张脸,想是仍在哀悼自己那不幸早夭的二十块。我撇了撇嘴,淡淡地道:“算了老冉,反正也是最后一次了。”
我指的,当然是我们就快被裁员的事。老冉怔了一怔,有些气馁了,转而又愤愤地怒道:“就是最后一次,才更气,临走都还要压榨我们一回。”
我微笑,眼神落到街外。气些什么呢?你若不能改变现状,就只好坦然受之,否则,惟有气死自己了。中国人的忍耐力向来都是惊人的绵纫,有什么样的问题是承受不下来的?拿别人的错误来折磨自己,是多么的不划算。
在这样的对公司充满抱怨的日子中,终于迎来了裁员的那一天。
真是幸运啊,我榜上有名。事实上,除了寻呼事业部的经理和我前面提到的老总的妹妹,我们那位女监考官以外,这个部门的人其实是全都遣散了,寻呼台拆掉了,营业厅更是用不着,自会有其它部门来接手,所以连经理都未能幸免于难。
在这个公司工作了四年,最初做了两年的寻呼小姐,然后调到营业厅,眼见着寻呼业从繁华走向衰亡,到如今离开时,心里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能有什么感觉?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零工的身份,每月拿着区区不到600元的工资。工作这么久,没跟公司签订过半张佣工合同,即使有着事实佣工的身份,却仍然没有给我们办理过养老保险、医疗保险与失业保险等社会福利,甚至,竟连辞退赔偿金和工资都拒绝支付。
接连若干天都奔波于各相关部门:劳动局、社保局、人才交流中心、区政府,当然还有我们任职那家该死的国内第二大综合电信公司,只为那区区数千元的各种赔偿,你又得放弃尊严去看尽各种各样闪烁其词的嘴脸,相互推诿的丑态,满嘴放屁的官腔……简直可笑!
这又是一个梦魇。四面楚歌,举世皆敌。
生活就是这样,不经历这样的痛苦,就必须得经历那样的,人总是在劫后余生中一点一点地变得强悍,也一点一点地走向麻木。
强悍并麻木着,这就是生活。
三月在这样的奔波中度过,事情却无半分起色。万般无奈之下,一纸诉状,将公司送上法庭。
只是没想到,竟然连这样,也遇得到我不想遇到的人。
我们在寒风的雨天初遇,却在阳光灿烂的晴天重逢。
十六名女工因为劳动赔偿纠纷状告国内第二大电信综合企业重庆某区分公司,不大不小的一个新闻,竟然惊动了电视台。
男人穿着简单随意的T恤,皮肤上泌出密密的细汗,在阳光下晶莹地反光,若不是见到我时脸色暗了一暗,我甚至不敢肯定。
“为什么骗我?”他质问,“我去广场那家大厦问过了,你根本不住在那里。”
不答腔。我倚在墙上,沉默地看他。
这男人真的有一张不错的脸,端正的五官,温暖的微笑,沧桑而忧郁的眼神,轻易就能煽动一个女人的情绪,令逐光的飞蛾奋不顾身。
“怎么不说话?”他默默地凝视我,久久,声音反过来柔软,“对不起,我不是在责问你。”
笑笑,微微扯动唇角,我打开皮包,拿出一支烟。
“啪!”火苗儿在他的手里跳跃,他把手递过来。
“谢谢。”吐出一口雪白的烟雾,我淡淡地笑。
“抽太多烟,对身体不好。”他收回打火机,声音很温和。
“你一向这么爱管闲事?”我嘲笑,还是一个男人捕获女人的手段?可是,气质为什么那么干净?微笑为什么那么纯粹?
他也笑,眼神里那种忧郁的色彩,不能不让人怦然心动。
呵……原来还是可以心动的,为了驱除寒冷与寂寞,也仍然甘愿做一只扑火的飞蛾?
“你的事,我可以帮上什么忙?”他微笑着低沉了声音望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