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灯时分,章礼全陪着爹娘吃过饭后,在一起坐着吃茶闲谈。听自己娘说了会儿家长里短的话后,终于鼓足勇气开口,“爹,娘,我有一件事儿想和你们说。”
章臣鹏一听便将茶盏端着,听他下言,而章董氏就问:“礼全,是什么事儿?”
章礼全停了停说:“娘,头里我不是跟你说过我接手了西四北大街那古玩铺子的事儿么?”
“可是你那铺子又出什么事儿了?”章董氏闻言便有些担心的问,又道:“我就说你,到底年轻,又没做过买卖。这猛地接手过来一间铺子怕是管不好。”
章礼全还没来得及说不是这么回事儿,就听到章臣鹏将手中茶盏往茶几上一磕,不悦道:“胡闹!咱们家多少买卖你不做,去搞个什么古玩铺子?”
原来这事儿章董氏还没跟章臣鹏说过,所以他甫一听到便有些动气,续又问:“你接那铺子花了多少银子?”
章臣鹏一惯在自己子女跟前十分严肃板正,孩子们都有些怕他,所以他这么动气一问,倒使得章礼全有些忐忑起来,便低声答:“三万多两银子……。”
“什么?”章臣鹏惊问,抬手就在茶几上重重一拍,“真是个败家子儿,不知好歹的东西,你成日家东游西荡,既不读书,也不学做买卖,却学人附庸风雅,淘什么古玩。这还不够,如今还拿那么大笔银子出去整什么古玩铺子,这下可好,折银子了又回来诉苦来了……。”
章礼全听不下去,忍不住打断父亲,“爹,我那铺子好好的,没折银子,你和娘怎么一听就胡乱猜测!”
章臣鹏见儿子这么说,便住了嘴,道:“即便你没折银子,可你从内账房里提走那么一大笔银子也该跟我和你娘打个商量。”
顿了顿又说:“那你到底今日要跟我和你娘说什么事儿?”
章礼全看一眼章臣鹏,又看一眼章董氏方慢吞吞地说:“我接手过来那间铺子我把它送人了……。”
“送人了?”章臣鹏两口子瞪大了眼望着章礼全喃声道,这个话简直比听说那古玩铺子折了银子更让两人吃惊,紧接着章董氏便嚷起来,“你这傻孩子,你到底在干什么呀,你送谁了啊?三万多两银子就这么打了水漂,你这是想气死我和你爹是不是?唉,我怎么生了你这么大傻子,败家子儿呀!”
眼看章董氏要捶胸顿足起来,章礼全忙说:“娘,我没送给外人,我送给乔珍了,我想着她喜欢古董玩器,而那铺子名叫‘珍宝斋’,里头有她的名字,又加上那铺子价钱合适,所以我就自作主张将那铺子接手过来送给她了。”
“啊!”章董氏愣住了,章臣鹏也愣住了,两口子看向自己的儿子,似乎眼前这人很陌生,并不是他们的儿子,刚才那话虽然让他们两人心里的担心消散了,但换来的另外一种担心却升上了两人心头。自己的儿子送给儿媳妇一间价值三万多两银子的铺子,的确也算不上外人,可是这媳妇儿如今还没过门儿,可还不算是外人吗?最紧要的是,这铺子是在媳妇儿没过门儿的时候送出去的,这么说起来应该算是媳妇儿的娘家财产了吧。
两口子互望一眼,连连叹气,看向章礼全几番欲开口,又不知该如何说他,最后还是章董氏先开口道:“我的傻儿子哟,你媳妇儿还没过门儿,还算不上章家的人,你送给她就是送给了外人你知道不?再有,你这么着对她,她若是那心肠好的姑娘知道念你的好还行,要是那有心眼儿的姑娘,这过了门儿后还不把你挟制的跟孙子似的。娘真是担心,以后那乔珍进了门儿,我就没你这个儿子了,你成她儿子了。”
“娘,您说什么呢?乔珍不是那样的人,您放心,这铺子呀送给她就是送给了自己人,再有她一定会感念我的好的。”章礼全笃定笑道。
章臣鹏此时便摇头笑着说:“礼全这心也忒实了,真是不合适做买卖,幸好没让你去学做买卖。得了,这年跟前就要把媳妇儿人给娶进门儿了。我看乔家那闺女也是不错的,到时候呀你就守着你媳妇儿好好过日子,也挺好。”
章董氏还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只是叹气。章臣鹏便又劝解了她几句,她才算好些了,只不过看着自己跟前相貌堂堂乐呵呵笑着的儿子仍是愁死了。
转眼便过了八月十五中秋节,离定下的出嫁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乔珍的嫁衣也绣得差不多了,八月十九日这一日天气晴好,乔珍便想出去散一散,遂对乔黄氏说:“今日外头天气不错,这几个月来娘帮着我绣嫁衣也辛苦,不如我们今日出去逛一逛。”
乔黄氏抬头看一看外头的天,瓦蓝瓦蓝的,秋高气爽,便笑道:“也好,闺女这些日子拘在屋子里只管埋着头绣嫁衣,想必也累,如今嫁衣快绣完了,出去散一散也好。”
于是便叫了小丫头青芽来,让她跟着一起随伺在侧,让蒋少木去套车,又把乔玉叫了来,让她跟着一起出去玩儿。母女三人和青芽出来上了马车,让蒋少木把车赶到白马寺去,几人打算去寺里上上香,然后在寺里逛一逛。
到了白马寺跟前,乔黄氏等人下了马车,让蒋少木在寺外守着车,一行人进到白马寺中去买了香去正殿上香。进到殿中,乔黄氏从青芽手里头接过香去香炉上插了,然后带着乔珍等人去正殿中观音菩萨下的蒲团上叩拜。拜完观音菩萨起来,众人就在佛堂里瞻仰佛像。等到从佛堂里转了一圈儿,乔玉便在前拉着小丫头青芽往外跑,说要去白马寺后头的园子里玩儿。
两人嘻嘻笑着往外跑,跑到殿门首却迎头撞上一位年约三十开外的美貌妇人,那妇人领着两个女孩儿,身边儿簇拥着许多丫头仆妇。乔玉跑得快些,身量也矮,便一头撞在那妇人身上,妇人十分不悦,抬手就推搡了乔玉一把,嘴中叱骂道:“哪里来的野丫头片子,不长眼,混跑你娘的!”
五六岁的乔玉给她这一推,自然是站不稳,往后一倒,便摔坐到了地上,哇一声哭泣来。跟在乔玉和青芽后头往外走的乔黄氏一见自然心里头心疼,便三两步上前去扶起乔玉。一面抬头对那妇人大声道:“我闺女这么小个人,也不是故意冲撞你的,你推她做甚?”
那妇人不屑地上下打量乔黄氏一眼,“哼”一声,旁边一位四十开外的下人打扮的婆子便上前来恶声恶气说:“你这跛子,不好好看好你自己的闺女儿,竟然敢质问我们延平候府的夫人,真是忒胆大了。识相地还不赶紧带着你闺女走开,别挡着我们夫人上香拜佛。”
走在最后的乔珍刚开始远远看那推倒乔玉的妇人身穿丁香色十样锦妆花通袖袄,下着同色织金盘锦马面裙,满头珠翠,便知她或是哪家官宦之家的妇人。及至听到她身旁一个婆子说的话,内中有“延平候夫人”的话,一霎时简直惊呆了。
此时将乔玉扶起的乔黄氏听那婆子说这推倒自己的孩子的妇人是什么延平候的夫人,便也知道这是贵戚之家的妇人,自己这样的商户人家的女人根本惹不起,便也只能忍气拉着乔玉让到一边儿。
那妇人见状不屑地看两母女一眼,摇摇摆摆地领着一群人往殿中去。经过乔珍身边儿时,乔珍不免仔细打量她一眼,心里倏然一惊,“果然是她……。”前世的一些记忆画面开始在她脑中不断浮现。
眼前这十分嚣张,两眼向天,下巴高高抬起,一副趾高气扬模样的美妇人就是前世乔珍的继母乔马氏,而跟在她身边儿的两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儿便是乔珍前世同父异母的妹妹乔秀月,乔秀春。乔马氏还生育有一个儿子,叫乔家正。乔珍前世穿越过去时,记得这弟弟大约九岁的样子。而这会儿是元平十八年八月,那这些孩子的岁数应该是比前世她穿越过来时小一岁。
乔珍委实想不到自己重活一世,这会儿居然提前一年见到了自己前世的继母和妹妹,但是那说话十分刁钻的婆子她却不认识,前世在乔马氏身边儿没有这么一个人。心里不免想,看来重活一世,有许多事儿还是发生了变化。乔马氏推倒乔玉,而那婆子说话又侮辱了自己的娘,乔珍心里自然不快。她想,这乔马氏现在自然是不认识自己的,而等到明年自己那个身为延平候的爹找到自己,自己也已经嫁进章家,跟眼前这女人也就不会有任何交集,所以根本不用给她面子。
于是乔珍开口,“这走路不长眼的还不知道是谁?那么点儿大个孩子居然还动手去推她,身边儿的恶奴那嘴就象是吃了大粪一样臭,这要传出去,延平候府的名声在这京里头可是好听极了!”
这话说出来后,正经过乔珍身边儿的乔马氏便住了脚,打量站在一旁的乔珍,见她身穿银红菊花纹样竖领偏襟袄,外头穿一件同色遍地金褙子,下穿浅金百褶月华裙,头上梳了个简单的单螺髻,髻上插一只翡翠云纹凤鸟簪子,肤色白净,容貌秀美,气度高华,看起来就像是京里哪家世家大族的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