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芃是回来参加新开发的楼盘项目工地的奠基仪式的。
云鹏集团的版图越来越大,终于把枝蔓延伸到了华中区,其实最早它是从这里出去的,因为它的创建者就出生在华中区的这个小地方。只是一直以来,云鹏的势态都不足以让人有荣归故里的感觉,这个愿望于是被耽搁了许多年。等到云鹏发展壮大了,他们又不屑于这样小地方的开发了。讽刺的是,当云鹏集团终于决定以云梦市为中心开始幅射开发华中市场时,那个真正念念不忘要荣归故里并规划了这一切的云梦集团创建者云锦荣却只能是魂归故里了。他早已经抛下这一切繁华图景,转世投胎了,一同带走的,有他的美娇妻和一个只有五岁的小儿子。于是,云鹏集团就变成了云锦菪的大儿子云芃的,名正言顺,天经地易。
按照云鹏集团的企业文化传统,工程无论大小,凡是需要动土奠基,一定需要血祭,而且非得是云鹏集团亲系的血祭。这里面是有故事的,云锦荣创业之初碰到过一个行走江湖的道士,这个道士在做了许多让云锦荣深信不疑的先知先觉的预言之后告诉他,如果想云鹏集团发展延续,立于不败之地,但凡动土必得云氏家人以血亲祭。现在云锦荣不在了,这个传统却延续了下来,虽然在云芃眼里这只是一个形式,但云芃必须遵守,因为并不是人人都能得到这样的殊荣。更何况,尽管他也觉得这样做有些可笑,但可笑的东西常常被掩饰得冠冕堂皇。尽管这的确让很多人不服气,但又能怎样,他还是得感谢血缘这东西不是么?不然偌大的云鹏集团哪里能在云锦荣突然离世之后有他的容身之所,多少人眼热地盯着他现在的位置,忌惮的无非就是他与生俱来的血缘罢了。的确,哪怕从前他只是一个小混混,甚至被自己的身父所遗弃,但现在,他笑在了最后。血缘对于他的慷慨赐予,让他简直赚翻了,所以,为了现在所拥有的,放这点血实在算不得什么。
按照他和姑母的协定,从他离开云梦那一日开始,十年内他不得再跨入这块土地。但是姑母是云鹏集团的开创者之一,面对这个沿习至今的规矩也不能无动于衷,有些规矩既然已经形成,就很难打破,更何况姑母也心有敬畏。因此,在离开这片土地五年之久,在云锦荣规划的云鹏集团回归计划启动的同时,云芃又被冥冥之中的一双大手重新牵引回来了。尽管,在云芃的心中更愿意做的也只是午夜梦回。
橙黄色的长臂挖掘机一字排开,临时搭起来的主席台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炮仗的阵式早排开,只等着奠基仪式开始。这是云鹏集团回归故里开发的第一个项目,市城的领导们在主席台上洋洋洒洒的说着期待的话,感动的话,激励的话,云芃更期待的是即将要由他开挖的第一锹,虽然只是象征性的,这仍让他激动。这是他的故土,已经五年没有回来过。现在他回来了不是么,且现在他是一种建设者的姿态,甚至是主人公的身份参与到了这块土地的建设当中。他知道,内心的激动来自于很多年前一个小小的允诺:“我要给你盖一栋大大的房子,让你在里面跑马。”
那时只是一个玩笑,但是晓晓,你知道么?我做到了。
仪式时一个小小的意外让大家有一些惊吓,因为市里的领导从未听说过血祭一事,多少有些好奇,因此对奠基仪式的关注度明显高于平时。平时即便是见惯了大场面的那些电视台记者们也都怀着一种好奇的心情在打探这件事,巴不得多挖一点料。外面的传言更夸张,说成活人大放血,据说还是云鹏集团的董事长儿子的血。至于这云鹏的CEO,据说年纪轻轻就掌了权,据说是他策划了他爹的车祸惨案,更有甚者说这云鹏集团的CEO其实是个私生子……风风雨雨把一个平时安静沉寂的云梦市掀得从所未有的八卦热血。不管怎么说,血祭多少有点骇人听闻却又刺激感官。因此云鹏集团在云梦市的第一个项目启动仪式带着一种神秘色彩隆重登场了,项目启动现场热闹非凡,看热闹的居多。
外面的风风雨雨云芃并不了解,他没有兴趣,回来之前,姑母再三叮嘱他不许和从前认识的人联系,即然与过去别过,就要彻底一点,做大事的人要有魄力和决断,更何况他现在的身份早已经不能和过去同日而语了。云芃不知道姑母在担忧什么,他生性冷峻,在云梦的朋友无几,即便姑母不叮嘱,出去五年,象断了线的风筝,他也不知道该和谁联系。有熟人其实也等于没有。发自内心的说,他对于回云梦也有一种抗拒心理,晓晓不在了,云梦真的就成了一场梦。但是为什么,他的内心在重新踏上这片土地之后总有些惶惑不安呢?
这种惶惑不安的情绪终于在奠基仪式的血祭环节找到了解释。仪式之前秘书室已经和这边的工程负责人就诸多细节作了细致的蹉商和交接,血祭只是一种形式,只是需要云芃象征性的用小刀割破中指,滴几滴血在奠基石上即可。但是到了仪式开始的时候,一个意外让这个原本只是象征性的过程变成了一场戏剧性的流血事件。
镜头回放到云芃准备刺破手指的那一瞬。正当他准备按照预订程序刺破手指的时候,围观的人群中突然横冲出一个中年人,他手里拿着两坨烂泥,冲着云芃,冲着所有的市委领导,冲着诸多围观的观众,冲着电视台的镜头就冲了出来。现场吵闹,谁也没听清楚他口里叫嚷着什么,只看到两个泥团冲着云芃飞过来。泥球并没有砸中目标,市长没有事,那个抗议闹事的中年人被保安当场擒住,纠缠中磕破了头,血流如注。同样血流如注的还有云芃,事发突然,有一位灵活的同志英勇的挡在了市长面前,结果一下子撞在了云芃的胳膊,这一刀下去,云芃的指头差点被削去一大块,顿时血流如注。于是乎,现场一片混乱,大呼小叫,差点衍生出一场踩踏事故,幸好因为场面比较大,市委非常重视,公安的巡逻车及时赶到,避免了事态的进一步扩在,仪式也得以继续进行。
事后弄明白这个项目征地补偿过程中还有一个尚未解决的问题,中年人的祖坟在这个征地项目中,但是他多年未尽孝意,自己都说不准祖坟的位置,结果只能一搁了之。现在他突然孝心觉醒,千万不能由着人挖了自己的祖坟,于是就上演了这么一场闹剧。这个问题由市委现场会拿出了解决方案,工程行进过程中真挖到了他家的祖坟,一切按正常的手续和仪式进行,甚至还现场拍板附赠给他一场安魂的法事,这已经是天大的人情和让步了。之所以拿出这么大的诚意是因为不想破坏和谐的投资环境,造成不必要的舆论压力。同时也是向云梦集团表达歉意,帮他们解决后顾之忧。至于云芃倒无所谓,这点血和他从前打架时流的血比较起来实在算不得什么。现在这工程启动的后顾之忧也解决了,这血祭之名也有名有实,倒不失为意外收获。倒是姑母大人,打电话来把所有人骂了个狗血淋头。这不比从前,云芃现在,是天之骄子,万金之躯,安全第一。云芃很不屑,他用拇指狠狠地压住自己的中指,任由自己的助理帮他清洗手掌上的血迹。这点痛实在算不得什么,不知道为什么,云芃觉得自己心里的隐痛远远的大过此时的指痛,为什么在一番折腾之后,他早已有些麻木的内心有了复苏的迹象?谁也不知道,在这么混乱的场面中,人群中某个似曾相识的面庞让他又无可救药的想起了晓晓。越之晓,为什么这个名字念起来会让人这么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