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之晓不知道的是,那天晚上云芃又跑回云拾拣石头了。云芃想得单纯,越之晓喜欢,他就是想把她喜欢的东西给她,更何况这样的喜欢还是他给得起的。
云芃是半夜里溜出去的,许多年后他一直记得那个夜晚。月清如水,清辉朗朗,天空就象挂着一只白炽灯泡,四下里一片清明。云芃记得在这样清月朗朗的月夜下,月亮走我也走,月亮伴我到江头。云芃还记得四周里一片深寂,象是被施了魔法的小镇,只有嘶嘶的虫鸣声提醒着他这世界还是活着的。他顺着月光走到石堆跟前,连带的手电筒都用不着,就那么开始顺利地寻找那块有耳朵的小石头。他一点也不着急,凭着印象在越之晓失手丢掉的地方一块一块的翻找,他觉得从未有过的安心,因为这块石头就等在那里被他寻着,只是时间的问题,而显然,他现在有的是时间。他一边找一边把觉得还不错的石头往手里的塑料袋里放,这块越之晓会喜欢,这块也会。他在心里默默念叨,满心的喜悦。每找到一块漂亮的,他就觉得自己离那块石头近了一些,因为这些石头都是引着他达到终点的符号,当他环顾四周,天那么高,地那么广,月那么明亮,只有他一个人,在月光下翻找着,他的内心里涌出一种感动,他第一次这样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也是这茫茫天地里的一个个体,而且是一个有着自己目标的个体,他并不觉得孤独,相反,有一种温暖的东西在心底里漫漫的浸染开来,这个东西他有些说不清道不明,但他知道全因三个字而起——越之晓。而现在,这样的温暖又慢慢的具化为一种叫幸福的东西——能让越之晓高兴就是幸福。
终于,云芃手心里握住了一块石头,这就是那块让越之晓惊叹的石头。在握住它的那一刹,云芃觉得自己心跳沉了一下,然后又欢快地连蹦了两下,迅速把刚才漏掉的一拍补了上来。然后他抬起头望向江面,一轮新日正从江面中浮出,先是一片红光,犹如鲜嬾的鸡蛋黄,然后慢慢地,慢慢地从水面上升起来,一点一点,慢慢用温暖的光线把少年瘦弱的身影笼住,直至最后狠狠地拥抱住他。云芃没有大声的叫喊,他站在石堆旁将手中的石头伸向太阳,他在心里想:给你看,你看,我的太阳!
谁也不知道,有一个少年这一天所经历的,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天的他在偌大的人世间找到了自己存在的意义和价值。
越之晓收到这块石头的时候和云芃所预想的那样跳了起来,然后便是承受她喋喋不休的问询。云芃笑而不语,望着越之晓雀跃的样子,只是眼神里已经不再象从前那样的单纯,多了一分他不肯言说的宠溺。
“我要找个盒子把它装起来。”越之晓说。
“好,我帮你找。”
“我要找一个漂亮的盒子。”越之晓补充。
“好,我帮你找。”
“我要在石头背后写上我们的名字。”越之晓又说。
……
“好,我帮你写。”
“我自己会写好不好。”
“好……”
越之晓有些奇怪地拿眼神看了云芃一眼:“你只会说好么?”
云芃笑而不语。越之晓说:“你不要装大人好不好,弄得这么深沉好不好。”
“好。”
越之晓说完就回了家开始找一个装石头的盒子,云芃立在巷子口,望着她蹦跳的背影,突然觉得,我不是装大人好么,我已经是个大人了。
这一年,云芃十六岁。
最早察觉到云芃的变化的其实是吴婆婆,她发现云芃开始发呆,而且每次发呆都会盯着越之晓看。越之晓埋头做着作业,没有心思理会周围的变化,而且每次她一抬头,云芃就会赶紧躲开,回复到正常状态。吴婆婆刚开始不觉得什么,等她发现这种状态越来越频繁的时候,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了,她只好静观其变,用眼神观照着这两个在她眼皮底下长大的孩子。说实话,从内心上她更偏爱云芃,这个孩子心思细腻却不善表达,待人和善却表面冷漠,明明渴望朋友却又拒人千里。吴婆婆常常感叹他在近似单亲的环境下长大却还是如此的单纯,她对他好,一半是因为这个孩子对她从不掖着,待她好象亲人,另一半是因为她对这个孩子值得她这样。但是随着年龄越来越大,吴婆婆也觉得,有些事情越来越不能被人所控制了,就好象,她看得出云芃对越之晓的喜欢。
越之晓已经出落得越来越水灵了,皮肤白里透红,眼睛仿佛在水里浸过一样,透着水气却又清澈无比,她的笑意越来越清纯,象是一朵随时可以待放的栀子花,浑身透出健康阳光的气息,亭亭玉立。其实在这样的妙龄,越之晓已经开始陆续感受到周围的倾慕的眼光,也收到过一些不知天高地厚小男生示好的小字条,只是她的世界其实极单纯,甚至连过分要好的女伴都没有,她的世界里,唯一知心的伙伴大概就是那个叫云芃的男孩子,当然,现在还有一个张胖子。每次想到这些晓晓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她一样喜欢简单,不愿意纠和在女生们互相拉帮接派的小游戏里,反倒是同男生处得更融洽;她其实也不懂得装什么淑女,姨父母没教过,所以她疯起来也是可以天上地下的,只是这样的天上地下是要看对象的。多数情况下,她看上去很贤静,也或者在这些年和云芃的相处中,她也渐渐学会收捡起自己顽劣的一面,学会了用保持距离来保护自己。
现在她有自己的小团体,云芃,张胖子和她,在某种程度上在旁人眼中已经成了三剑客。虽然她并不知道,张小胖现在和他们之所以能越走越近,其实完全来自于云芃的一点小小的私心,云芃发现,他现在极需要一个小伙伴来打掩护,方便他和晓晓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