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如宇见了道:“贤弟还是回房休息会子,改日再谈吧。”
林如海一面慢慢的喘了口气,一面摆摆手说道:“不妨事,不妨事,我是知道我这身体的,难得今儿天气好又无风,与郁兄谈谈也是好的很。”一面接过画影递上来的药喝了,一面说:“说到小女,也就这两天就回来了。”
郁如宇便问道:“贤弟曾在书说到令千金被她外祖母接到京城去住了,不知贤弟如何舍得让独女孤身在外的?”
林如海叹道:“唉,何曾舍得,当年内子先我而去,我的心便也跟着去了,又无续弦之念。小女幼小,正是需要教养之纪,加之她外祖母再三派人来要接了她去,言及痛失爱女怜惜外孙女儿,且家中又有几个孙女儿和小女一般大,正好可作伴儿。我如何推得!”
郁如宇也面露忧色点头叹道:“原来如此,早知尊夫人是尊岳母的掌上明珠,尊岳母的爱女之心倒是自然深切的。”
林如海道:“何尝不是这个话,据我看来,岳母是最疼爱内子的,两个儿子倒靠后了。”
郁如宇深叹口气道:“尊岳母家我也是知道的,子孙倒也多,只是无人能及贤弟的。”
林如海笑道:“不敢当,郁兄过誉了!别人先不说,内兄贾政任工部侍郎,博学多才为人正直,又深得皇上重用的。”
郁如宇正色道:“想贤弟辞官这些日子越发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了,令泰山家的事恐也所知不祥吧。今儿趁着兴致,愚兄且与你说说一二,且请恕我唐突。”
说着品了口茶道:“贾侍郎为人倒还算正直,也善品评诗书,只是过迂了,谨小慎微,也不见有什么能为。倒有一个女儿才貌不俗,却送进宫了,现已是才人,正得着圣上的恩宠。贾侍郎的哥哥贾赦如今孙女都已有了,却还由着性子胡闹,时不时的买小妾纳小老婆。”说着顿了一下,抬眼看着如海,只见如海面色郁郁,剑眉暗琐,接着说:“贤弟也是知道大家族里人多口杂是非是更多的,若是主人家身先表率、明辨是非、治家有方还好说些,只是这两兄弟一个是无治家之才,一个是无治家之德。现世袭着祖上的官职,富贵着还罢了。若不然,不知会如何不堪呢。”
林如海听了自然有些心惊的,想着自家一脉单传,家族人少,可当初为了无子之事自己和贾敏听了多少的闲话受了多少的闲气,敏儿背着我流了多少的泪,焉知敏儿的病不是因着过于忧闷而生的呢,因而想到黛玉在那府中不知过的如何,不由的就有忧心起来,口内就道:“唉,原只听亡妻说过家中的事,言道二兄正直仁德且以前见面时也觉得二内兄言谈有致举止有度,颇有仁德之祖风。如今听郁兄说来竟也不过如此,唉,倒叫我越发的想念小女了。”
说到此时,双目中泪光闪闪,因一时激动,又咳了起来。
画影早已上前来替如海抚了抚背,口内笑着说道:“老爷,身体要紧,才刚林枫大管家的来回老爷,小姐已经到扬州了,已现已上轿往林府来了,等船的琴音姐姐知道老爷等的心急,特打发人先来传信,估摸着一盏茶的工夫就到家了。”
林如海闻听大喜,不由的握住画影儿的手问道:“真的?就回来了?赶紧把小姐的房间打扫干净了。”
画影儿面上微微一红,含羞笑着道:“不用老爷操心了,一个月前就已经布置好啦,这几天,哪天不都打扫收拾一番,被褥摆设一应用度都是新的,早备好啦,只等小姐回来啦。老爷这样倒叫郁大人见笑了。”
林如海这才恍然放开了画影儿的手,干笑着道:“郁兄,我失态了,不要见笑。”
郁如宇哈哈大笑:“贤弟,真是思女心切啊,令千金就回家了,我也甚为高兴,哪里来的失态啊。恭喜林兄父女久别重聚,我也有些累了,先回房了。不过,我是一定要见见令千金的噢。”说完就站起身向林如海作了揖,回客房去了。
如今且说林黛玉随着贾琏一行人下了舟船,就有林家的仆人李全及琴音率一众小斯仆妇在岸边侯着,琴音几年前就嫁给了大管家林枫,如今管理着内眷。见着了黛玉和贾琏都先行了礼,贾府的仆人也与林府的仆人互相行了礼。琴音忙着就过来搀扶黛玉,黛玉见到了琴音,原本就红红的眼睛即时又泪光点点了。
琴音瞧见黛玉比去时长高了不少,面容只比先时更加娇弱了,已然婷婷一少女了,身姿形容越发的象已故的贾敏了。自是扶着黛玉上了一乘青呢小轿,说些家中情形,直往林府而来。几年不曾回家,只因记挂着父亲,黛玉也无心看路边的风景。只一盏茶的工夫,轿子便来到了林府。这林府就在瘦西湖东南岸边而建,正门三间,建的精巧大方。黛玉下了轿,也顾不得门上的丫环奴仆们见礼,走过正厅,穿廊度院,只急急往留云轩走去。
只走院子里便看见林如海扶着画影姨娘含笑站在院中,身后是那一丛翠竹,天光云影下,虽是瘦弱的很,却有一种温暖直让黛玉心中热,眼内早已珠泪滚滚而下。一面敛衽行礼,一面道:“爹爹,女儿不孝,拜见爹爹。”这厢,林如海早已滴下两行清泪,却仍是笑着,亲身来扶,只刚弯了腰,便咳了起来。黛玉心内一痛,忙起身,拿着手帕为林如海擦了嘴,一面接过小丫头递过的茶水让父亲润喉。
林如海却还是笑道:“黛儿,终于回来了,为父竟是高兴的很呢,几年不见,黛儿长的越发高了,”
一面端详着,一面又说:“只是更见瘦了,唉,为父直后悔让你一人去你外祖母家呢。”
黛玉抹泪说道:“黛儿在外祖母家甚好,只也无时不想念爹爹呢,此次回家来,黛儿再也不离开爹爹了。”
林如海叹道:“好孩子,为父也不舍得了,只怕这身子不允啊!”
旁边的画影也早已落了泪,这时却强笑着说:“小姐这一回来,老爷心下高兴,这病已好了大半了。小姐这回再不走了,天天在老爷跟前服侍,老爷的病只几天就要好了呢。”
说着替黛玉擦了擦泪,又道:“老爷才刚已在外坐了半日,虽说无风,倒底还是有些儿冷的,不如先回书房歇会子。况大小姐才刚下了船,一路很是劳碌的,恐身体有些乏了,也该要梳洗休息了。”
林如海点点头说:“琴音,小姐劳乏了,好生带着小姐梳洗安置去。”琴音应了,转身就要带黛玉回房,黛玉却先行了礼方携着紫娟雪雁与琴音告退了。
如今且说这贾琏带着随从也是坐另一小轿,回到林府只先在客厅里侯着。这里林府的老管家林枫来到书房禀告:“老爷,贾府的琏二爷随小姐回来的,现如今在客房里侯着呢,请老爷示下!”贾母早已遣了书信告知了是贾琏送了黛玉过来的,今日听了郁如宇的话,竟大有贾府不堪的意思,本不欲见的,可心里再想,还是得见见的,便道:“罢了,请过来吧。”
林枫答应着去了,一会儿便带了贾琏进来。贾琏见了林如海连忙躬身请安,林如海忙说:“贤侄不必多礼,这一路多亏了你的照应,恕我病中,不能下床亲身迎你了。”说着,咳了几声。
贾琏看着林如海应着:“都是侄儿应该做的事,不值一提的。倒是妹妹回来了,姑父更要保养好身子!”
林如海微笑道:“如今到了这里,虽不如府上,却也要多住些日子。扬州是小地方,然还有几处风景可看,几种美食可尝,贤侄倒可去赏玩赏玩,也不枉来扬州一趟了。”
贾琏此来本就不是打算即刻就回的,此时说忙道:“如此,小侄叨扰了。”
林如海点头笑道:“现下,我身子不爽,礼数上有不周的,还望贤侄多担待。如今先叫林枫带你要客房歇息会子,再叫一个能干的小厮领你逛逛去。”
贾琏答应着,行了礼,便跟着林枫出去了。林枫安置好贾琏一行,便找了来自己的儿子林杨,细细的吩咐了,带着贾琏四处逛去了。
扬州虽比不得京城,但自古也是繁华富贵之地,再加上是盐运、漕运、京杭大运河,也是烟花温柔之乡了。这贾琏哪里经得了这些,又没了凤姐的管束,早就心猿意马了。这林杨又热情周到,只把贾琏乐的忘了家了。
如今且说黛玉住进原先自己的闺房,安置好了随身的东西,便在床上歪了会子,虽是身子乏的很,却睡不着。母亲的面容、儿时的欢乐往事时不时的绕上心来。想着父亲的身子竟是弱的很呢,年还未过半百,却鬓发胡须都花白了,不禁泪又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