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有小厮上了茶,玉玲珑端着茶碗,端坐一旁。
苏君正一进来,便是下意识看着扶苑,她此时比起炎夏时候圆润了些许,他的目光又落在她宽松的裙边,想起那些市井传闻。
都说这玉玲珑有不臣之心,甚至是为了火器而留在的南唐,如今又父凭子贵坐实了驸马之位,他欠了欠身,又瞥见一边的文十三,这后生就站在扶苑的身后,甚至当着别人的面也在她肩头揉揉捏捏,丝毫不觉失礼。
顿时就沉了些脸。
扶苑请他落座,他翩翩落座,惊觉时光过得太快,有些东西怎么抓也抓不住。
苏君正一身青衫,他为官多年,私下里总是这般的
扶苑这时候再看着他,也平和了许多,男人的眼角甚至已经有了皱眉,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无心为难谁,也没有记恨他的意思,以前为着扶摇不愿见他,此时腹中又有了骨肉,心态真的很不一样。
文十三倒是很和气,示意他喝茶:“请。”
苏君正却只看着扶苑:“我哪里还有心思喝茶,昨天的事情都听说了,摇儿才多大,那醉香楼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公主怎不管上一管?”
玉玲珑抿着茶,拿眼角瞥着扶苑,后者却是轻描淡写:“太傅何意?摇儿是我的心头肉,我公主府的事情,什么时候也轮到太傅来说教了?”
苏君正这些日子消瘦得厉害,一开口掩口咳了起来:“摇儿明明是我的女儿,公主敢不敢告诉孩子实话?我看着她一天天长大,这种折磨何时是个头儿?当年君正就算有错,也不至如此,也未想过孩子尽孝,不过想听她叫我一声爹爹,如何就使不得了?”
扶苑定定看着他,当年风华早已逝去,留下的只有沧桑。
她叹了口气,垂眸不语。
倒是玉玲珑看着他,淡淡说道:“太傅此言差矣,扶摇七月早产,当时宫中的御医都能作证,她差点夭折,可是我玉玲珑在心口处捂过来的活气,决计不是你的孩子。”
苏君正自然不信,扶苑听他二人你一句我一句争辩这孩子生父,心中烦扰,不耐地挥了挥手,成功打断了二人的争吵,一下就转移了话题去。
“苏夫人现在怎么样了?”她想起那个柔弱的女子,突然有点唏嘘不已:“也是,都这么多年了,怎也没为你添个一儿半女的?”
苏君正定定地看着她,却未答言。
她略微惋惜地看着他:“当年我年轻,非要争这一口气,现在想想真是傻,尊夫人虽然娇柔,当真是副好心思。”
他垂眸,掩去落寞:“她是哪门子的夫人。”
扶苑想起当年,只是感慨:“说起来也要谢谢她,不然也没有公主府这般的光景。”
苏君正更是难过:“不过是一个名分而已,我对不起她,便是给了她又当如何,公主只知她好心思,我也是这些年才想过来,她身子弱落水之后更是差了,别说生儿育女,现在已经不大好了。”
她抬眸:“你倒也痴情。”
他心中苦楚无处述说:“淑宁平日吃斋念佛,现在也惦记着见你一面,也想见见摇儿。”
多年的心结忽然又拧了起来,扶苑笑:“吃斋念佛就能消除罪孽的话,她早就好了。”
男人犹豫片刻,忽然起身:“君正有一事相求。”
扶苑点头,他即刻撩袍跪下:“长公主是何等的高贵,我一生的遗憾,便是不小心错过了,可年轻气盛,若讲心中没有公主,又怎有平日恩爱?若讲心中没有公主,何来的失望和诚惶诚恐生怕失去?可说什么也迟了,现在淑宁身子是越发的不好了,只求公主网开一面,去见一见她,也让她好走。”
她定定看着他:“苏君正,我问你,你可错了?”
他点头,却不看她:“我错了,是君正的错。”
她十几年来,明着是放下了,却一直梗着这口气至今,明明是一直在意着这个结果,可这个男人明明认错了,也懊悔不已了,这一次是诚心诚意的了,她却也未舒服半分。
玉玲珑起身走了她的身边,执起她的手来,也是劝道:“你不是早就不在意了么,去见一见她又如何,我也听说了,好像真不大好。”
扶苑一抬手,文十三已经先一步按在她的额角处轻轻揉着,她莫名的疲惫,挥手推开他,站了起来。
“好,我带摇儿去看看她。”
扶摇这一觉睡到了黄昏,迷迷糊糊起来,还以为要当值,连忙穿衣下床。她也是这些天锻炼出来了,动作飞快,待洗漱一把冲了门口,正撞见推门而入的少年。
顾若善端着食盘,她急忙避开。
少年笑着走进:“饿了吧,我才吃过就给你送了过来。”
她二人都是那样的人了,自然比过别人,扶摇坐了下来,趁他布菜的时候凑了他的脸边就亲了一口。
“这是谁家少年郎啊,长得这么俊俏!”
“呵……。”
他笑,递给她碗筷:“快吃吧,一会儿凉了。”
扶摇还惦记着巡街的事情:“可我好像来不及了,还要去巡街。”
顾若善就那么一直看着她:“昨天不是才值过?”
对啊!她一拍脑门,突然想起来了。这么一说,昨晚上的那些事情前前后后的,都记起来了,姚舜华和陈冬阳可都在醉香楼里面,也不知有什么结果了。她想起昨天那样难受,也估摸着是着了荭歌的道,对他更无好意。
就像是看出她的疑虑似的,顾若善似无意道:“我听说姚家大掌柜今天一早去醉香楼给舜华小姐捆了回去,好像还挨了打。”
她刚夹起来的肉块顿时就掉落了下去:“你听谁说的?”
他笑:“大街上都在传。”
“那陈冬阳呢?”
“这个倒没没听说。”
小姑娘顿时没有吃饭的心情了,正是闷闷地吃着饭菜,少年小心瞥着她的颜色,却是说道:“我二哥昨天也很生气,你和我们呢都订婚了,实在不该招惹别的男人,更何况还是那样的人。”
他说不出他人的坏话,只能用那样的男人来形容他。
虽然是姚舜华撺掇的,也是为了她才那样做的,可扶摇却也自知理亏挂不住顾家的脸面,自然认错:“嗯,的确不该。”
她这样乖巧,少年很是欢喜,想起哥哥说的话来,又试探道:“我行了冠礼,既然都圆房了,那你想没想过什么时候成亲?”
成亲?
扶摇顿时抬眸,咳咳咳,她差点忘记了,这婚事才哪到哪,才不要轻易的就成婚:“以后再说吧,我才多大,以后日子长着呢!”
果然如此,少年垂眸,掩去失望:“哦。”
他的情绪低落得这般明显,扶摇怎么不知,可若说马上成亲,那还不如拿根绳子将她捆绑起来,是真的不想。
少年抵着头,伸指头蘸着酒水在桌上画着圈圈:“那你还会住下么?”
扶摇愣了愣,瞥着他的脸,自然生出许多亲近之意来:“我不爱来,不过你搬去和我住也行。”
他不敢去,大哥和二哥说要他瞒着那第二个顾若善的事情,真怕露陷了她会觉得他是怪物。
只是为难地看着她,一脸的哀求之色。
她心底的那种感觉又出来了,总感觉这个顾若善和那个并不是一个人,两个人曾多次亲密接触,哪有人会这样的极端,要么如此腼腆生涩,要么就暴戾莫名。
正是疑惑,外面有人说大门口处有个陈公子要见扶摇。
她赶紧起身,心中升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来。
顾家前堂,陈冬阳的哥哥陈五名一脸的急切,见了她过来,急急说道:“小郡主可见着我们家冬阳了?她从昨天出去玩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呢!”
扶摇脑袋嗡的一声,平日这陈冬阳就是胆小出名,天黑之前都要回家的主,昨天头牌之夜是一直跟着她和舜华的,她离开的时候也一时忘记了这回事,这都又一大天了,还未回家,可别出事才好。
“问了舜华吗?”
“问了,姚小姐挨了打,现在下不了床,说是昨晚喝了酒,稀里糊涂睡着了,一起来以为她回家了都没在意,我们也是以为冬阳一直和小郡主在一起去了新宅……。”
“那醉香楼呢?”
“也问过了,荭歌公子说晚上姚小姐包了他,一同喝了点酒,冬阳说要回府就先走了,可这人怎么就没了影儿,现在报了官,也没有个信儿啊!”
扶摇顿急:“我回去找府尹大人,好好搜罗搜罗。”
顾燕北不在府里,一边的凤栖跟上了她的脚步:“我和你出去看看。”
两个人先去了姚家,姚舜华屁股开花,是真的下不了床了,她说扶摇走了之后,荭歌就一直拉着她们喝酒,她身出商家,平日最爱饮酒酒量大也没禁住醉,就睡着了,一觉醒过来就在荭歌的床上,两个人衣衫不整,随后大哥找到了她就捆了回去。
对于陈冬阳,根本就没有半点的印象。
夜幕降临,西门府尹派了不少人四处搜寻,扶摇在城中奔走了大半,终于有了消息,陈冬阳找到了。
再回府衙,却不曾想已经是阴阳两隔。
少女是被人从湖水里面打捞出来的,全身泡得发白,脸已经肿得不像样子了。
一边陈家人已经哭出了声音,扶摇在她身前站定,一下瞪大了双眼。
顾凤栖瞥见尸首惨状,伸手覆住了她的双眼,他就站在她的身后,轻轻拥了她,不叫她看。
少女却狠狠抓开他的手,定神看着陈冬阳的脸,她银牙紧咬,一字一句对她说道:“你放心,谁害了你,我非让他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