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摇跪在床前,将哭得嗓子都哑了的小扶柔举了她的面前,这孩子已经哭不出声音来了,只胡乱蹬着小腿:“娘就看在妹妹的份上,且信他一回。”
她目光淡淡瞥着小女儿,却是不接:“既是孽障,生死由她去吧。”
扶摇顿恼,抱了孩子在怀里轻轻晃动哄着:“娘!你怎就如此多疑!苏君正也好,玉玲珑也好,败就败在多疑,倘若你肯多信一信,现在也不会家不像家儿不像儿了!现在看了无数大夫,都说这孩子只能听天由命,我知道娘与别人不同,你救救她!”
也不知道这孩子是不是哭累了,这会在姐姐的怀里竟然也安静了下来。
听见女儿的控诉,长公主也未动容:“我现在不想看见她,你抱走,这世上已经再没有了苏君正,也没有了玉玲珑,还留这个孽障干什么呢!”
也许她还很年少,怎也不懂母亲的心。
扶摇转身就走。
刚是到了门口,却又被母亲叫住:“站住。”
她心中悲痛,自然也知母亲此番受了重创,不忍忤逆就停下了脚步。
却听长公主幽幽说道:“多给她喝点水,别灌药了,屋子里面烧热点,让她自己将那些疹子都发出来就好,你费点心。”
她大喜,点头离去。
人心惶惶,长公主就是南唐的天,早就传闻她病倒在床,只等扶摇一回来复命,她立即动身,仪仗队在前,赶往皇宫。
扶摇将扶柔抱走了去,她心下稍安。
不得不感叹,女儿真的长大了,她并非盲目地相信玉玲珑,之前竟然大胆商售火器,各国蠢蠢欲动,却又相互戒备。
竟然也学会了留后手。
不得不说,玉玲珑将这个孩子教导得很好,只除了一点,她流着苏君正的血,天生心软,是矫正不过来的。
其实,十八年夫妻,扶苑是相信玉玲珑的。
只是,她走到了今天这个位置,不得不处处提防。
如今她担心的那一天终于毫无预警的来到了,不用扶摇说,她也猜得到,定然是北唐太女的小伎俩,苏君正一死,玉玲珑身份尴尬,左右为难,只得回朝。
至于那些火器图,她也没想到玉玲珑如此作为,竟然引火焚身,他走得干脆,最后也真的将扶柔留了下来,可见秉性决然,那些过往闭眼一瞬,真是如梦如幻。
她是谁,她是南唐的长公主,决计不能倒下。
她是谁,她是南唐的长公主,唯有抛却那些疼痛。
伸出手来,文十三立即上前扶住,苏君正已死,这件事情她完全交给扶摇,这孩子从小就心思敏感,有什么事情也不放在脸上,被玉玲珑教得,是一饭之德必偿,睚眦之怨必报。总之不管她做什么事情,她也都会睁一眼闭一眼,至于小扶柔,也都交给她了。
皇宫的大门缓缓关上,二人并肩而行,从此,她只是长公主,再无玉玲珑。
京都的繁华都在夜色当中埋没,世人只道最近巡夜的禁卫军多了起来,并未有过多的忧思,扶摇回了顾家,命人准备了一间干净的房间,按照母亲所说的那样烧了热水给孩子净了身,又放了许多在屋内,热气涛涛,她只着短卦短裤,亲自看护。
外面给烧着地龙,孩子的脸红扑扑的,那些红点点触目惊心。
刚给她喂了一点汤水,也是饿极了顾不上哭泣吃了不少,扶摇听玉玲珑说过,自己出生之后,也是这么过来的,母亲繁忙,她又弱小像个猫儿,他就一点一点的喂她。
现在轮到她照顾妹妹,又别有一样心情。
苏君正的死,她从一开始的不敢置信,从遗憾到伤悲再到平息的愤怒,其实没用多长的时间,她想的更多的,是玉玲珑。
死去的人已经不再了,更应该珍惜眼前人。
轻轻拍着扶柔,她目光温暖。
前半夜过得极其煎熬,孩子偶尔哭闹,到了半夜竟然真的像母亲说的那样,红疹布满了全身,她浑身滚烫,扶摇心疼得不行,往日都用药物控制着,她按照母亲所说的那样断了药,后半夜果然全都破夫而出。
她说只要全都发出来就好了,扶摇守了妹妹一夜,始终并未闭眼。
就怕孩子会烧坏了,也是扶柔福大命大,天快亮的时候温度一点点的真的降了下来。
她大喜,这才放下心来。
早前的奶娘也都接了过来,抱过孩子一看,脸上红疹已经在逐渐减少,也在这温房内给她吃了点奶。
有她照顾着,扶摇也未敢走远,只在外间的小榻上面躺了会儿。
她丝毫未觉得疲惫,对自己说只睡一会儿,可不想身体早已承受不住,一闭上眼睛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这一梦,竟是睡到了晚上,她做了很多很多的梦。
梦里都是过往。
小的时候哭了有玉玲珑,笑了也有他。
闯祸了有他,收拾烂摊子还是他。
他偶尔会和母亲生气带着她所谓的离家出走,四处闲逛。
也喜爱学佛带着她为母亲积德行善,念经消业。
百姓疾苦,民生不易,他最先教会她的是如何做人。
苏君正这个名字就能看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呆板端正,的确是个君子,他作为扶摇的太傅,教的她就是个正字,玉玲珑则不同。
他要她先保护好自己,再保护家人,有家才有国,一饭必恩,眦睚必报。
她梦见幼时的自己,跟着玉玲珑去看戏,彼时他热衷于诱导她管他叫爹爹。
当然,她经常偷偷的叫,惹得他喜笑颜开乐不可支。
这一次却是多了个苏君正,他一脸阴霾,就站在不远处,她甜滋滋的喊了爹爹,结果两个男人都看着她。
不知怎么的,刀光剑影一下就醒了过来。
手一动,却是被别人握住的。
扶摇坐起身子,发现屋内点着烛火,明显已经很晚了,床边一个男人抓着她的手伏着身子睡着了。
她定睛一看,竟是顾凤栖。
只知道这两****能回京了,不想一觉醒来就看见了他,不禁动容。
男人睡得很熟,她垂眸看着他的睡颜,发现他眼底乌青,下面胡茬也冒了出来,一脸的疲惫。
也不知是怎么急着赶回来的。
她抽出手来,轻轻抚摸着他的眉眼,他一下就醒了过来。
扶摇的手,还在他的脸上,顾凤栖一把按住,抬眼就都是笑意:“怎么?趁我睡着占我便宜么!”
她连日以来,一直沉浸在一种不得宣泄的悲痛当中,此时见他笑意明净,竟是怔住了。
顾凤栖随即起身坐了她的身边,伸臂抱住了她:“对不起,我是不是回来的太晚了些。我那个木头一样的大哥连安慰人都不会,你受苦了。”
他的怀抱当中,竟也安心。
扶摇靠在他的肩头:“谢谢你惦记我。”
男人抱得就更紧了些:“就没见过你这样强硬的姑娘,当真叫人心疼。”
她的额头,就抵在他的颈下:“轻点,你抱得太紧了。
她声音沙哑,别有一番风味。
顾凤栖心一动,轻轻推了推她,目光就滑了下来:“把衣服穿上,这么软香在怀的,是个男人都受不了。”
她低头,这才惊觉自己还穿着短卦,动作之间盖着的薄被早就掉落了下去,两条光溜溜的大腿如玉一般,都坦露在外。
他已经抓起了她的两胳膊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面,与她抵着额头:“你若是再这样诱惑我,我可要动口了。”
分明是他抓着自己的胳膊去搂抱他的,可真是无赖。
他的目光从上而下,竟然真的盯着她胸前隆起的地方,随着她的呼吸,锁骨若隐若现,顾凤栖轻轻吻着她的下颌,眼都不舍得眨一眨。
“我真想你。”
“别闹,”她伸手捂住他温热的唇:“一身的尘土味道,还不去洗洗?”
“嗯,”他笑:“然后呢,洗了之后呢?再来找你?”
“顾若善呢?”扶摇才是想到少年:“他眼睛怎么样了?现在能看见了吗?”
“能看见,”他面色正经起来:“可惜才刚刚能看见,青雀却是不肯入京了,说是有言在先永不入京。”
“什么意思?”她顿时皱眉。
“也是行路匆匆,若善的眼睛刚刚好转能看见东西,现在还看不清楚,青雀说与大哥有约定,不会入京,可医眼还需要扎针,除了他又一时不知去找谁。现在正是治疗的关键时候,大哥因这事还恼着,还是你去劝劝,他入不入京又与我顾家有什么关系,给若善的眼睛治好了才是重要的,我不管那些闲言碎语,只要你不动心就行。”
“……。”
他语气非常诚恳,却也透露着些忧心。
显然,他是知道青雀这个人先前作为的,顾凤栖如果一直提防,处处防备的话,恐怕她只会反感。
可他先示了弱,言语当中对她都是信任,她的心里先生出来的只是心疼。
她生性如此,再仔细想想,青雀行医一路,偏偏停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从他出现的时机,到这番故意,可不得不引人遐想。
顾燕北怎能不恼,就连她就察觉出少年的故意来。
后生的便是猜疑和恼怒。
屋里已经没有那么热了,这时候里面忽然传出孩子的哭声,扶摇披上外衫,赶紧下榻。
顾凤栖紧跟着她的脚步,奶娘却已经抱着孩子走出来了,她一脸的喜意,冲着两个人叫道:“郡主快看!小小姐脸上的红疹已经下去了!”
“真的吗?”
扶摇掀开她身上的小衣,发现身上也少了好多:“太好了,再给她喝点水。”
奶娘连声称是,顾凤栖伸手接过孩子,回头看着她:“你还是先去看看顾若善吧,他知道青雀的事情还不愿意医治了!”
她点头,真得过去看看。
随后去换衣服探望顾若善,眼看着她出了那道门,顾凤栖这才恢复了平日的模样,他点着小扶柔的鼻尖,一派风流。
“会哭的孩子才有奶吃,百试百灵呢!”
只道青雀来者不善,难道他顾家的大门就那么容易进么,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