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是一方沃土,地处梁国北方。自北道坡内一线天以南,千里平川,良田无数,北方金帐对此地觊觎良久。
梁国统一后,在以前春秋十国的版图上新立起八州一都一郡。除去那一都一郡外,每州设太守,龙骑大将军,一文一武,分理政事军务。
有人提出,云州是一道门户,于军事意义上非同小可,北接草原,西通佛国。境内一马平川便于骑兵集结,太祖当年以云州拱卫天都,是否意义在此,是想将整个北方完成大一统?
针对这个问题,云州太守魏元回答道:“这位大人这个问题问得好,一针见血啊,只是我等愚昧,日思夜想仍旧得不出结果。要不,您问问太祖他老人家去?”
在梁国,傻子都知道,开国皇帝梁太祖天威盖世,文治武功有气吞龙虎之态。不然你以为这天下为何姓赵?
云州富庶,这里农业发达,边境无战事时,常常作为通商往来的纽带,北方草原的战马,西域胡商的玛瑙宝石,东部沿海的珊瑚珍珠,在这里都可以买到。
梁国建国之初始封云州时,偌大一个州城却只有寥寥二十万户,可经过两百余年开耕繁衍,已扩张到百万户。云州有马场为帝国提供最为优质的军马,每年有大量税收为帝国填充财政,是继雍州、青州之后的第三大洲。
元丰八年,云州太守魏元上表请奏,说云州城四周的城墙经风吹日晒多处已然坍塌朽裂,已到了不得不翻修的地步。于是皇帝陛下一纸诏书召集能工巧匠无数,迁徙各州囚徒十余万,耗时三年,打造出这座堪称北方第一要塞的雄城。
年前伤势颇重的士兵如今就在这里修养,云州名医云集,各种珍稀草药随处可以购买,只要不是缺胳膊断腿的疾痨,但凡没有医治不好的理由。之前几批受伤的士兵已经三三两两结伴返回辖地,今日,云州将领们集结一团,为最后一批准备回返沧州的士卒摆酒践行。
这批人人数不多,可因沧州地界荒凉,周多豺狼虎豹。沧州人皆体魄雄壮,少年郎也可拉开一石强弓,全是精悍之辈。此次他们的领头主帅,名叫黄天霸,那是更了不得,战场上心狠手辣杀人无数,曾经被赵老将军亲口骂作人屠的人物。这等人,必然是大梁军方的新贵了。酒席上,众人推杯换盏,气氛融洽。
太守府内,云州太守魏元坐在书房中闭目沉思。
太守天命之年,瞧着面容却像名三十几许的清瘦书生。他手捧着一杯清茶,袅袅香气从中氤氲而出。他沉吟道:“昨日匿马关外那僧人的事情,不可向外声扬,这些宗庙水太深,我等只做不知。至于林清远上报的那名军中骁勇少年的事情,你怎么看?”
太守的对面坐着一名年老幕僚,他思虑片刻,道:“他年纪约莫十七八岁,却有的一身好武功,这样的少年若在军中,不应没有记录。怕是哪方将门子弟。”
魏元笑道:“你这头狐狸,也跟了我这么些年,这是跟我打哪门子官腔。”他低头品了口茶,“军中有人报来,他使刀的法子古怪,虽是梁刀,却有那一郡之内枪法的影子。还有一点是,据说他姓赵。”
对面的老幕僚接过话,说道:“年前朝堂上那名御史的话,本意怕便是留待众人去猜,是陛下借他之口说出还是大学士一方不甘落后?这一次二将军残废,军方怕是要风起云涌啊。要不要,把裴文峰推进去?”
魏元摇摇头,“他在云州做个龙骑将军反倒逍遥的多,没有人知道他是我的人,他走了我这太守不是做的更不自在。话说回来,赵老将军毕竟是臣子,他若要争那个位置,当年早就坐上去了。皇家的事情,当今这位天子说了并不完全作数,还要受那一郡之内的影响。只是,云州背靠天都,朝堂之上,我们还是稍作留意。”
老幕僚点头应是。他心中佩服,这名外表彷如教书先生的太守本是出身寒门,当年却硬是通过科考入仕这条路一步一步往上赶,凭一己之力坐上了这个封疆大吏的位置。多年来自己跟在他身旁,算是亦师亦友,如今他早已青出于蓝啊。
魏元忽然问道:“对了,那名少年叫什么?”
幕僚道:“他叫赵秋。”
云州城恢复了往日的繁华,战事已过,城内的百姓开始回归以往的模式。茶馆酒肆,胭脂布匹,星罗棋布,琳琅满目。还有,青楼。
曾有一位大侠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而有江湖的地方,就应该有青楼。
云州四通八达,虽然此时通往北方的关门被封死,但并不妨碍东西往来,有时很多天都的世家公子也会常来这里,皆因这里有貌美的混血胡姬,柔弱的东方美女,有时还可见到北方草原上的美人儿。没办法,谁叫这是男人的天下。
城内熙熙攘攘,总算是挤走了来自北方的那丝若有若无的寒意。
赵秋背着包裹,穿着一身洗的有些泛白的青色衣衫。他有些头痛的看着面前几名喝多的军士。
当前一人伸手拽着他,那人似乎喝得太高,大着舌头吐了他一脸酒气道:“兄弟,你这么就要走啦?听哥哥劝,云州城里的姑娘真不错,没有最水灵,只有更水灵。走,你是救了哥哥命的,让哥哥给你找个最好的开荤。什么?你说你练得童子功?童子鸡我倒是吃过,走走走。”
赵秋哭笑不得,倒是那人身后一名伍长替他解了围,他大笑道:“费老二,你他娘的发个什么疯?赶紧去找你相好的吧。”身边人就把他拉进了旁边楼子。
伍长望着赵秋笑道:“赵小哥,此去一别,就不知道哪年月还能见面了。说起来是仰仗了你我才能活着回来,日后若有用得着的地方,你只管来云州便是。”
赵秋翘起嘴角抱拳一礼,白净的脸上露出两个浅浅酒窝。那伍长知他不爱与人说话,也不以为意,他解下身后佩刀,说道:“这把梁刀务必收下,你武功虽高,行走在外也得有个趁手家伙。”
梁刀是梁国军队专用,以精铁打造,长四尺,刀身宽大,锋利异常。官府对梁刀管制严格,出门带梁刀须得有持刀证件,曾有江湖人士不顾律法,私自佩戴高价购得的“黑刀”,结果被大批弓箭手追得上天无路下地无门,最后生生射死。
赵秋也不说话,他接过刀,收好官文。对眼前诸人再度一抱拳,便毅然转身,留下身后几名酒醉心未醉的汉子遥遥挥手。
没有说什么后悔有期,一起经历过生死的人,只望你能够在下一刻战斗里爬回来就行了。人生不短暂,也不会漫长。
少年行走在街道上,这里人来人往,喧嚣不断,他的脸上却有些茫然。北面已经呆过,他曾想过顺着一线天一路向北进入草原,可因金帐同梁国交战,关门不知何时才能打开。若是往西或是往东去,他听人说起,两地都要走很长的路才能见到人烟,自己还没有做好远行的准备。
还是往南面吧,绕过天都城去看一看黄河,这该死的病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次复发,自己明显感觉到最近它又开始不那么稳定了。
想到这里,少年的脸上浮现出几分苦恼,一丝恐惧。那个死老头子可能也不会想到吧,自己会放弃出关而改朝梁国腹地深入。越危险的地方,可能会越安全。
春日阳光和煦,这对于北方来说,也是难得的好天气,可若是在南国的环境里呆的久了,还是能够感觉到一丝生冷。赵秋紧了紧身上的包袱,暗道是不是要再添几件衣裳,前日里他们帮着申报了自己的军功,领下来一些银钱,也算是小有积蓄了。
少年边走边打着算盘,忽然感觉到肚子有些饿。这才想到,行走江湖,食物这个问题肯定要准备充足了,不然还没到地头就注定饿死了。他叹了口气,心想衣服的问题就只能暂时靠后,随后抱着那把梁刀,向路旁热气腾腾的馒头铺子走去,一口气挑了十个大白馒头。
不能挨饿啊,想到那些年来受的苦,想到路旁野菜根观音土的味道,赵秋的心里记挂起一份仇恨。
云州有四个城门,南北通往天都和关外,东西紧邻沧州与潼州,勉强算得上四通八达。
赵秋择了南门,在守城官兵的善意眼神下走出城门。天外一缕阳光刺进来,可在被高大城墙笼罩的阴影前却难以寸进。这世上总有一些东西,被改变,被约束,最后面貌全非。
赵秋的心里也有一片笼罩的阴影,挥之不去,伴随着他来到这个江湖整整两年。
大梁国南部地域,这里有帝国一都一郡中的一郡。它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山河郡。当年祖皇帝一统中原,并没有将他的宗族一同带入天都,反而是另辟山河,将他们安置在了这里。
这天风和日丽,山河郡内走出一男一女。男的是名外貌四十岁左右中年人,他衣着普通,只是整个人雍容贵气,不怒自威。
男子身旁的少女是个大美人儿,二八年华,身段婀娜。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调皮可爱,小嘴犹如红润樱桃,搭配着那张精致的秀脸,日后怕是注定要祸国殃民了。
少女挽着中年人的手臂,一边走路一边小嘴叽叽喳喳,像是春天里唱歌的喜鹊。她道:“九爷爷,我们这一趟要先去哪儿呢?天地那么大,你说的那个人我们能找到他么?”
中年人语气柔和,望向少女的眼神满是宠溺,他笑道:“那就慢慢找,就当陪着灵儿四处玩儿已玩儿。那人身上有一股味道,他只要在一处停留过,我就能够找到那股味道。”
赵灵儿古灵精怪,脸上带着奇怪的笑意,她娇憨道:“这么厉害,九爷爷又不是狗,还能闻出味儿。那是个什么人呐?”
她的九爷爷作势要打,而在她的讨饶声中轻轻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想到她口中提到的那个人,中年人收敛起笑容,眼中有光彩浮动。
他面色复杂,说道:“他是个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