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以南地域辽阔,素来被昊天信徒道门直辖,山水多以奇秀险峻着称。蜀国偏据西南,常被世人唤作西蜀。
西蜀背靠莽莽秦岭十万大山,历史绵长,自一代神君蚕丛开国,尔来两千余年,算得上国韵悠久。
蜀地人杰地灵,着实出过不少或战功卓着或实力逆天的风流人物。至于传言中对其化外之民茹毛饮血之辈的描述,其实大都是无稽之谈。他乡之民两相轻,故常有捕风捉影。
道门引领天下道统,以九华山之地为界向四周不断扩展辐射,蜀地同样不能幸免。于是,难免这座江湖当中有人宁为玉碎奋起反抗,有人从此心灰意冷归隐山林,还有一大批英杰人物便鱼跃龙门,向北跨过黄河地界,一个纵身跃进了梁国江湖这片云梦大泽。
从那以后,西蜀开始寂寞。当年魔道第一人莫邪入世杀人试刀,专杀天下高手,行至西蜀境内时也不禁喟然长叹:千年以降,蜀地后继无人!
一番话使千万蜀人羞愤难当,眼睁睁望着那凶人越过夔门而去。
魔头有言:“英雄焉走狗洞?谁说病虎老暮尚能吼动群山?”
最终蜀国有江湖年青一代人不堪屈辱,青城山下千人拦路,仍有人前赴后继赶来,却被一柄化血魔刀连杀一天一夜,尸骨浮沉坠下深崖,无一活口。
莫邪扬长而去,九华山上神殿无动于衷。西蜀江湖悲戚惨淡数月,此时却有一个名叫秦五的人远游归来,站在青城山顶凭吊半日,嘶声狂吼:“莫邪,老子来杀你!”
秦五背上行李,拿一把羽扇,一路向北寻着魔头足迹而去。最终却没追上莫邪,遇到了四十年来第一次走下天池的白一笑,两人一言不发大打出手。那一战过程无人知晓,几名倒霉在场的江湖人被暴烈激荡的元气撕成碎片,唯有几名山间药农远远看到零星场景,却只以为是天威降世,被迫的战战兢兢的纳头便拜。
没有人敢追问结果,那名叫秦五的神秘高手负伤而去,剑王白一笑沉默回山封关悟剑,只是在天山绝颠那块刻着世间绝顶人物的石碑上添上了个寻龙甲师的名号。
从那以后,秦五此人恍如人间蒸发,不现世间。
赵秋自然不知晓,此刻被他用一辆牛车拉着晃晃悠悠赶赴南方的猥琐道士,便是当初那名敢叫剑王封关,浑让世间一震的寻龙甲师。要不然少年定会认为,这呆老头子当年肯不惧莫邪第一人的凶名北追万里,能不怕白一笑一剑风光使九华失色的雄姿,事后还很爷们儿的拂衣而去深藏身与名,让一番努力尽皆白费,他不是秀逗便是鼻屎吃多了中毒颇深。
他不介意为对方拉起一挂横幅,上书:秦五已死,有事烧纸。横批:其实爷活着!
这都应该比此时一左一右竖插在牛车上的两根竹竿来的英勇霸气,随着老黄牛行走,上写着“青史留名”“沧浪正道”的两幅旗帜迎风展动,隔着老远都能够看见,再配上秦五时不时的扯着嗓子吼上两句,此情此景,要多销魂,有多销魂。
赵秋一路咬牙切齿,当下三件事,拉屎撒尿不算,只顾吃饭赶路骂人。
他骂秦五,也骂赵志,却也只敢在心里骂心里听。
那日悠悠醒来,只觉得全身酸痛,依他多年经验来看,必然是昏迷中被人打了一顿。赵志无影无踪,面前这老头却笑眯眯说,可能是同赵老九打架的时候被余波刮到,不小心伤及无辜。高手嘛,交手的时候难免会有一些天地异象,如山洪暴发防不胜防。
你大爷咧,少年心底一阵诽谤,好歹小爷也算个先天高手,隔得那么远,就算有一点劲风便会把身子骨吹得散架?并且当时记得清楚,你丫不是已经喊停了么,然后我就莫名其妙的晕了,不是你这老小子坑我还有谁?
醒来时候不见赵志人影,还道他不是秦五对手,返身回去搬救兵了。可如今已是十几日过去,你倒是来个振臂一呼,也让爷看看五千玄甲满山跑的盛状啊,磨不死这老头子没关系,好歹把吹破的牛皮给补上。
再过前方一个县城,便到洛州。少年没精打采的赶着老黄牛,心里再没逃跑的念头,前一次半夜趁着这老头睡着起身小解,完事以后看月明星稀叹人生几何,难免就有股偷偷逃走的冲动。提起裤子刚刚没走出几步,便被一件东西绊倒在地,扭头一看,少年差点儿没骂出来,跟着就跟着吧,干嘛还在装睡觉?装睡就装睡吧,这他妈一双老眼往哪儿看呢!
当下秦五老不正经邪邪一笑,冲赵秋道:“是真的么?”少年有种再次解开衣袍一泡尿淹死他的冲动。
两人白天赶路,马不停蹄,大多走的是平坦官道。夜间逢着驿站便打尖,若运气差些未曾进的城,便就着城外的山神土地庙将就一晚。秦五老头一副样子猥琐无比,两只眼睛精明如鼠眼聚光,一看便不像是什么好路数,大概是怕大水冲了龙王庙,沿途倒没有山贼之类歹人滋扰。
五天前,秦老头终于善心大发,舍得肯用在路上算卦骗来的一名富家子银钱,从近处农舍买来老黄牛一头,附带破烂牛车一架,让赵秋凑合着吆喝上路。一路来没少唠叨着柴米油盐贵,当家做主哪能不精打细算。赵秋撇嘴,说你总共骗了人家五百两银子,咱们这连牛带着破车被你一番杀价从十两砍到不足三两,都是苦难百姓,你于心何忍,难不成一把年纪还想存点私房钱买个闺女?
秦五一挖鼻孔,随后屈指一弹,只见一个黑点在少年眼前抛物线一闪而逝,笑道:“嘿嘿,五爷的爱情,岂是区区金钱能够衡量?”
两人性情如同水火,身份实力天壤之别,倒是这吵架的功夫还当真棋逢对手。一个是博览群书,集众家所长,一个是自小污浊泥沼当中行走自若,厚积薄发,皆属于嘴恶心毒之辈,针尖对麦芒。
只是见着那一点被弹飞数丈外的赃物,赵秋一脸恶寒,气势上无疑输了一筹。
当下,少年只能轻轻给前方悠闲散步的老黄牛来上一鞭,在这畜生身上撒口气。
“小子,”秦五抠着鼻孔,懒洋洋张嘴道,“口干舌燥的,替五爷喊上几句,揽到生意五爷今晚带你进城破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