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秋悠悠醒来,天外一缕光亮缓缓透露,已是黎明时分,却仍旧是细雨纷纷飘忽不停。感觉全身粘稠异常,整个人被汗水雨水浸泡,像是刚刚从淤泥沼泽中打捞出来。
缓缓睁开双眼,陡然被凑到眼前一脸古怪模样的秦五吓了一跳。老头儿脸色有些苍白,一身高价买来的华丽道袍和满头黑发被雨水淋湿,再没了先前仅存一丁点儿的高人风范。此刻他脚踏九宫,绕着少年不停旋转转圈,双手指尖零星有光芒亮起,一双狭长眉眼却是越来越亮。
少年睁眼复又闭眼,一边缓解浑身伤势,一边感应着体内状况,说道:“秦老头,大恩不言谢。”
夜间秦五同那怪物斗法,前期他隐在一旁看的津津有味,终于见到寻龙甲师的真真神通,有别于术法武功一途,一招一式接连天地精气,看那架势丝毫不愁后继无力真元枯竭,赵秋不由啧啧称奇。眼见平日里将牛皮吹捧上天的猥琐老道挥挥手将那怪物当沙包一般打得毫无招架之力,大感痛快,却忘了那具身体真正主人是他,待到化身妖龙的怪物终于决定反扑,不得已放松一部分身体控制之时,如潮涌来的蚀骨般疼痛让少年还来不及痛骂一声便晕了过去。
秦五运功已经到关键时刻,披头散发,嘴中念念有词,似乎并未听见他的虚弱话音。
无聊之下,只能凝神细听他的术法口诀。这不听则已,口诀一入耳,少年顿时目瞪口呆,大升膜拜之感。
“东青龙,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四君待命,借五爷四相通玄之力,开天地期门巨阙之楼,天门列祖列宗三清尊者小花在前,给老子爆!”
碰!秦五一双大手猛然落至少年头顶。“静气凝神,挡我者死!”
直觉一股大力涌来,犹若黄河岸边巨龙舞起滔天巨浪。浪头瞬间由着头顶百汇奔流而下,沿途野蛮冲撞,损毁关隘无数。他本被自身精纯先天罡气凝练得铁板一块的体魄刹那间布满裂痕,胸膛鼓胀难受,似沙场千军纵横万斤战鼓齐鸣,激荡之下一颗心脏几乎张口吐出。
赵秋猛然吐出一口鲜血,血浆还未散尽,又是数口连绵不断,刹那间便面色如金纸。这股磅礴伟力以他身体为战场,左右突刺,一时之间难逢对手。
“娘的,富贵险中求,拼了。”
赵秋一声冷哼,勉强立起身形盘膝而坐,老实听秦五所言不做一丝反抗。那道湍急大浪经胸口而下,百川到海一样匆匆汇进腹中,兵临城下,只待一举攻破城门。疼痛如刮骨之刃挥之不去,少年握手成拳,指甲掐进肉里,咬碎银牙力扛。
“吼!”蓦然,一道响亮龙吟自气海传来,赵秋七窍流血仰天长啸,声势震天,城隍庙外方圆十里草木窸窣作响,天际一抹乌云骤至,瞬间遮挡住东方皑皑青天。
自那道浩荡气流经赵秋天台而下,一路翻滚不停,行至胸前命泉时,秦五身形刹那如鬼魅,围着赵秋绕行八百圈。外界,以此地为中心,万千雨丝如箭斜指一方,地气涌动,四周草木抱团成簇尽皆遥遥拜服。
“泱泱天地,拘灵八方,接法镇龙,给老子破”秦五面貌狰狞狂吐一口精血,离嘴化作漫天血雾,道士捏指成剑,一把戳在少年丹田气海。
老头子阴阴一笑,咚,赵秋又晕了过去。
青州境内,此刻黎明晴空忽然天降大雨。有人夜半临风,隔窗遥望南边那一道冲天光华。
一妖媚佳人仍未入睡,美人身着稀薄纱裙半倚窗扉,胸前饱满雪腻隐约可见,这身隐隐透明的亵衣将窈窕身段衬托得更为诱惑可人。窗户敞开,夜风吹来有些轻微凉意,她手中捧着壶陈年佳酿,几点雨珠洒进来缀在那女子高耸的胸脯上,当真是海棠沾露,贵妃执酒。
窗前站着个名浓眉大眼的魁梧男人,只穿着内衫的身材极为壮硕。他望着南方沉默片刻哈哈一笑,将手中美酒一饮而尽,身旁女子乖巧的俯身蓄满一杯。
“好大的阵仗!他奶奶的赵老九来我青州惹是生非,还找老子打了一架,想必就是为此事存了敲山震虎的心思。”
此人摸了摸仍就有些发疼的肩膀,咬牙切齿,“他赵疯子,好好地动什么手。我南宫又不是上官连城那个闷骚腹黑秀才,老子文武双全,你要肯托我说句话,黄河一带难道还有人敢不买账?青竹,你说呢?”
转头看向一旁端酒盈盈而立的美婢,女子微微一笑:“主人说的,自然是对的。”
皱眉跺脚便能让偌大青州一震的南宫豪迈一笑,眯眼道:“我就喜欢你这伶俐劲儿,手下几个东西不成器,也只有你不曾让我失望。”
青竹羞涩一笑,配上一身祸国殃民的妖娆身材端的是秀色无边。她轻轻施了个万福,细语呢喃道:“主人,天色不早了,让青竹伺候您歇息吧。”
潇潇雨夜,海棠花开,想必天下无人能拒绝这样一名尤物的邀请。果然男人眼中含笑,逐渐露出一丝火热,他抬手勾起女子的下巴,说道:“青竹,你真的很美。”
扶风城中风生水起堪称地下皇后的美人儿只是柔弱一笑,一张俏脸更加娇艳无方,她懂得一个男人在什么时候需要什么回应,哪怕这个男人再有权势,他依旧是个男人。
“那你就不要想的太美了。”南宫语气骤然变冷,抖手甩开女子脸蛋儿,“敢对我用迷魂术,你是个什么东西。”
青竹刹那间脸色煞白,手中酒壶一时落在地上摔个粉碎,她赶忙跪下磕头不止,却不敢有一句求饶之声。
“滚吧。”
男人一声冷哼,挥挥手喝退了女婢。名副其实青州第一的南宫大磐,若是连这点手段胸襟都没有,如何能够在青州立足,同八州争雄。
离城隍庙不远的洛水之上,河水波涛涌动大浪连翻,一人脚踏洛河之水,一身华服负手而立。
他面前有寥寥五六人,皆是灰发白须容貌枯槁,如有年纪大点的江湖人在场,定会惊讶认出,其中不乏几十年来赫赫有名的老一辈常青树。
赵志气定神怡,和对方几人如临大敌的姿态迥然有异。他一挥大手,说道:“回去。”
“九王爷一别多年仍旧风采依旧,只是我等老头子却是芳华不再了,您看”一名鹰眼阔口的红发邪人张口恭维,可话方说到一半,却见眼前一个硕大拳头不断放大,浑身气机被锁,来不及出声整个人便化作一团血雾。
“赵志,你欺人太甚!”余下众人阻挡不及,却是敢怒不敢言。大梁赵九,谁不知道是个出了名的疯子?当年一气之下五千铁骑磨死高手无数,险些颠覆了整个江湖传统!
赵志一笑云淡风轻,“我不想多说,这人是我的。滚!”
几人怒目相向,当年谁不是问鼎一方的人雄霸主,只是怎奈如今老迈,精气不复往昔,以致境界大跌。曾几何时他们也是这般视人命如草芥,杀起人来从未底气不足,想那方才殒命的清凉山黄老邪,年轻时最是喜欢游猎江湖杀人练手,想不到如今却步了他掌下众多亡魂的后尘,自己也走了这一遭。
几名江湖老人惨淡退场,注定带着份洗刷不掉的屈辱归隐山林直到老死,甚至,有一些人便会在回归途中永远倒下。
赵志留在原地仰望夜空,不知何时细雨停歇,天际乌云散尽,腾出了一片干净的天,洒下了一道道纯粹的光。
“逆天改命,寻龙甲师,果然名不虚传。”他面色复杂一笑,似有些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