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常勋正在教秦非跆拳道的基本动作，满头大汗，见是他松了口气：“你可来了。”
话音未落，下面便闪出一只小手，抱住常勋大腿道：“姨夫，再陪我打…再陪我打。”见到来客，反而住嘴，只定定看他。
常勋推了推秦非道：“啊非，快叫人！”
阿非低头一下，又抬起，喊了声：“爸爸！”
二人同时一愣。
常勋不可思议道：“你怎么认得他？”
阿非点点头：“爸爸抱阿非的。”
黑色的头发柔柔得贴在小小的脑袋上，虽然满头大汗，身上却是干干净净，只是有些褶皱。宋亦默不由蹲下身，细细看眼前的小孩，温柔悄悄爬上心头。他伸出手想摸摸秦非，岂料秦非头一缩，不肯给他碰。他忽然想起手上的礼物，赶忙送到面前，果不其然，秦非得眼里露出喜爱的目光，随即还是摇头。
常勋道：“不喜欢？”
“喜欢，但是妈妈说不要乱收别人的礼物。”
“爸爸给你的也不要？”
秦非摇摇头
“那姨父呢？”
阿非点点头，又摇摇头，就困惑起来，老妈好像没说过可以收姨父礼物。
常勋无奈朝宋亦默一笑：“我也帮不了你。”
宋亦默笑了笑，拿起手里的积木晃了晃道：“玩具借你玩，妈妈就不会骂你咯。”
秦非眼前一亮，点点头：“谢谢爸爸！”快乐得接过积木，又不再理会他，再次拉着常勋往屋内跑，独把宋亦默晾在门口。
宋亦默发现自己变得口拙，面对秦非，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可是很满足。对他来说，能有如此的待遇，会有爸爸的称呼，已经是很大的惊喜。他看着他们将一套拳法练完，常勋找到空挡赶紧冲到一旁喘气，秦非亦坐了过去，却拿起那套积木，小心拆开包装，先是照着图一个个拼，之后便开始天马行空，各色动植物都被拼出来，只在最后一项目上停滞。宋亦默伸手取走角落的一块，形状立即便出来了。秦非崇拜看了他一眼，又若无其事继续玩。
常勋实在弄不清楚秦非小脑袋瓜子里到底是在想什么，明明是叫爸爸，就不肯收宋亦默的礼物，明明高兴得接过来，一转眼又不要理他。他不禁疑惑，到底秦笙笙是怎么同秦非说起这个突然出现的“爸爸”？可是又不敢问，今天的碰面本来就没敢让她知道。原本他觉得无所谓，偏偏秦盈盈坚持，只得依她。
眼前的父子，并没有该有的温馨剧情，反而安静得不可思议。直至宋亦默坐回原位，常勋才开口道：“有没想过……”
宋亦默不待他说完，便斩钉截铁回答：“没有。”
常勋忍不住劝道：“一个男人再怎么强势，那也是外面强势，心内里总归是要找个女人当归属。婚姻，说起来是女人的归属，其实何尝不是男人的港湾呢？”
他笑了笑：“这是秦盈盈给你洗脑了？”
常勋并不介意他的调侃，继续道：“是真实感受。开心，快乐都能找得到人倾诉，总好过一个人天天面壁。”
宋亦默淡淡道：“回不去了。”
常勋一愣，这台词真熟悉，回不去了是说什么？然而他亦不再开口，追根究底他人私事不是他的性格，再者，这两人能六年不再联系，想来，除却他所知的，必然还另有他因。
宋亦默再逗留了一会儿便离开。临走之前，一直摆弄积木的秦非忽然朝他甜甜笑着道别，不知情的人会以为他们一直玩得非常开心。他先是一愣，继而莞尔。
路上，他细细地想着在常家的情形，忍不住苦笑。这些年来他沉默了不少。该高谈阔论的时候滔滔不绝，只是一旦没必要，便沉默不语。该说话的人不在了，千言万语都没有意义。可是当她重新站在面前，却又会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口。彼此之间的爱就像彼此之间的是非般，随着时间都一起淡下去。
淡下去，不代表就会忘记，可以抹杀。
常勋方才问有没想过……想过什么呢？无非是和秦笙笙在一起。
事隔多年，很多事情都回不去了，宋亦默不敢肯定自己对秦笙笙的感情会比当年淡多少，却也肯定绝不会浓，毕竟，六年过去了，阿非都那么大了。其实即便没有这么多年，也是回不去吧。除非时间倒流，在当年，将一切自源头扭转。
回得去么？怎么可能！
很多时候，他亦会有无力感，可是终究只是一瞬间，从前，他忙着维诺的运作，如今，他忙着维诺的站立。这一生注定同维诺扯不开关系，爱的人，恨的人，感激的人，都在那十层里纠缠着。细细想来，竟然从未脱离维诺影子，独立存在过。即便年少时候表演结束的采访，亦会被时不时提及。
表演……
他愣了愣，有多久没有听到掌声呢？应该是从那场车祸之后，他独自呆在角落里一遍一遍告诉自己，没有关系，总可以找到新的寄托。钢琴并不代表什么，不过是生命中的一个意外。人生总有巅峰与谷底，他经历过，努力过，也成功过，便不可惜。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洒然走出阴霾。却没人知道，他总是被手指的疼痛惊醒。
梦里，都在奏乐。
直到那个声音说：“食指不动就让它休息，还有我的十指给你用！”
原以为这是道阳光，岂料，不过是上天在暴雨前耍的阴谋。他感受到了温暖，便以为不用带伞，于是湿了一身。
…………
秦笙笙在睡梦中惊醒。
她腾得坐起来，看看窗外，依旧一片漆黑，摸摸额头，一片冷汗，心口还在快速得跳。
梦中，她像一个旁观者，看着年少的自己，却无能为力。自记事开始的经历，像电影一幕一幕得循环。真实得如同再现的情形令她犹有余悸。父亲的漠然与母亲的泪水，一遍一遍得冲刷着她的梦境，甚至连他的怒吼都真实得不像话。
他说：“滚出这个家。”
秦色便是被这一幕情形惊醒的。蓦然看到身旁的秦非，这才缓过气来。她已经过了彷徨失措的年纪，不再需要依靠任何人了。真好。
从前，这一幕总在梦中萦绕，多少次在哭喊中睁开眼。却不知何时淡淡隐去，而今天，又是什么令她从新将之入梦呢？
也许是阿非得那一声“爸爸”。她想，有多久没有喊爸爸了呢？这个平常的称呼对如今的她来说，竟是这么难出口。“爸爸，爸爸……”她忍不住试着唤了两声，眼泪又落了下来，她又试着咬牙忍住，泪水却不听使唤，拼命得滚下来。掉在手背上，一点温温的感觉，叠加在渐渐冷却后的冰凉上，同窗外的入水夜色混在一起，一点一点蒸发掉，再没痕迹。
秦笙笙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知道之后的睡眠，一宿无梦。再睁开眼，已经是次日清早。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秦非好奇的小脸。
“妈妈，你刚才哭了。”秦非趴在她身上，关心得问：“你梦到妖怪了吗？”
“妖怪？”秦笙笙愣了愣，笑着揽住他，柔软的毛发在掌心滑过，像片羽毛，抚顺她的悲伤：“梦到好大的一只妖怪，追着妈妈跑。”
“别怕！阿非会保护妈妈！”秦非严肃得说。
“当然咯。”秦笙笙还是笑：“有阿非在，妈妈什么都不怕。”
这句话听得秦非很高兴，他坐起身，像是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秦笙笙一愣，本能问道：“你想回去了？”
他摇摇头：“我们来中国好多天了，可是什么都还没做，老是在睡觉。”
此言一出，秦笙笙立马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没事，睡睡也挺好的，美容。”
秦非急了，凑近她，又不央求，只抓住她的手往自己脸上摸道：“老妈，我皮肤这么好，不用睡了。”
她忍不住轻轻拧了下，孩子脸蛋在指间划过，似剥了壳水煮蛋般，又白又嫩且富有弹性，惹得秦飞哇哇叫。“好痛！”
看着这个小家伙装模作样的姿态，秦笙笙毫不客气揭穿他：“骗人，我根本就没用力。”
秦非委屈得嘟起嘴，指着刚才被秦笙笙荼毒的地方痛苦得说道：：“真的好痛，你看，肯定红了。”
“行啦行啦，下回轻点。”她蓝得理会，挥挥手敷衍道。
看到老妈似乎有点松动，秦非立即提出条件，他很是一副小大人模样得说：“如果你带我去玩，我就原谅你了！”
“不行！”闻言，秦笙笙立马拒绝，昨天睡不好，今天还想补眠呢。为什么小孩子有那么大的精力，可以各种破坏呢？
自己的提议被毫不留情的拒绝，秦非不死心，他早就已经习惯了，立即努力扮出伤心落寞样来，幽幽得说：“老妈，你不爱我的吗？”
秦笙笙压根不准备吃这一套，立即毫不留情道：“打是亲，骂是爱，你欠骂不。”
秦非无计可施，叹了口气道：“我只是不到五岁的小孩，干嘛跟我这么计较。”
秦笙笙真的很想知道，自己的教育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了，为什么这个家伙，这么难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