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亦默识得其中利害,却束手无策。当年的那一关之所以能这么顺利得度过,完全是因为常家的支持。但是维诺也没有亏待他们,在扭亏为盈并继续辉煌之后,他们很快就回报常家丰厚的红利,及时后来常家要退股,也是干干脆脆没有半点推脱。而如今,常家早在事发之前已经将大笔资金投入到天庭计划的竞争之中,与秦朝争夺那块土地,想要再从他们那边获得帮助,实在困难。反倒是秦盈盈,多次表现出投资的兴趣来。
秦盈盈,秦笙笙的妹妹,这个女子就是天生的生意人,胆大心细,出手向来准,在毕业之后开始做起各项投资,资产像滚雪球般越来越大,如今有意维诺本来应该是好事,然而她的止步亦在那笔资金上。
汤伯在此时坐到他的旁边,宋亦默略略回神,问道:“爸爸休息了?”
“睡着了。”汤伯回答道,他年纪算来同雷诺爷爷差不多。按辈分,宋亦默他们应该称之为汤爷爷,但是他不让,只遵循着管家的本分。据闻他从太爷爷起已经在雷家工作了,几十年如一日,默默得守护着这个家庭,然而,他也是有自己的家的,他的曾孙在年初降世,老人家告假一段时间,在获知养父住院,又急匆匆赶了回来。他与雷家三代的感情都非常深,包括宋亦默。宋亦默还记得当初才来雷家,除了沈君柔,就是这位眉目慈祥的老者伴着他度过最难熬的日子,对他,自然有种亲人的眷恋感。
汤伯拍了拍他的手,继续道:“亦默,不要怪你爸爸,他也是着急。”
宋亦默笑了笑:“怎么会,我理解他的感受。”
“其实,他也觉得很对不起你和你母亲。”
宋亦默微微惊诧:“他怎么会这么想?是他养育我长大,妈妈在天之灵也会感谢他的。”
“亦默,你是他儿子。”汤伯自然能察觉到他心中的讶异,无奈得叹了口气,说道.
宋亦默一愣,随即又笑:“其实我也一直当他是我父亲。”
老人握紧他的手,张了张嘴,又叹了口气,老爷有两个儿子,一个已经算永远失去,另一个,却如此无法承认自己的身份,可是他依然觉得,应该让他知道,即便,这可能已经不是个秘密,已经是大家都猜测到的一件事,可是,他还是要说出口:“亦默,你是他亲生儿子。”
宋亦默愕然,半晌才道:“汤伯,您不要开玩笑。”
看着他依然不大愿意相信的模样,汤伯也不知道应该欣慰,还是应该有其他的情绪,这个孩子是个本分的孩子,知道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即便流言满天飞,他依然坚定入磐石,换做他人,只要有一丝怀疑,恐怕早就将自己的身世查得清清楚楚了。
他是拒绝承认?还是不愿意去接受?汤伯u知道,他只清楚,这一刻,有些东西必须要告诉他:“你有没有兴趣听我说一个故事?”
他想拒绝,头却不由得点下来。汤伯又叹了口气,将故事的时间,拉到了数十年前。
…………
这一天的深夜,秦笙笙接到一个莫名其妙的电话,背景是喧杂的,声音是陌生的,只有号码是清楚的,那是来自宋亦默。电话那头的人用略带歉意的声音道:“您是他的妻子吧,客人喝多了,您能过来接一下么?“
这一声妻子的称呼叫得秦笙笙莫名其妙,但是她也来不及多想,问清楚是在阮郎归,便拿了车钥匙匆匆忙忙赶过去。宋亦默已经不省人事,她在服务生的协助下才把这个高头大马的人塞进车内,开车回去的路上秦笙笙便暗暗叫苦,根本不知道他现在的住处,只能把他先带回家,可是上车有人帮着,下车可怎么办?
有句话叫船到桥头自然直,这句话用在此时秦笙笙的身上真是再贴切不过,她才在小区门口停了车,那管理员的视线已经看过来,见她一个弱女子在挣扎着将一个大男人纠出车外,赶紧仗义出手,一路马不停蹄就送到家中,这才离开。
她放下身上的男子,直接瘫软在地,心里又是一阵庆幸,还好阿非送到妹妹家去。自从上次之后,阿非就对宋亦默起了敌意,再也不管他叫爸爸,用坏叔叔代替,倘若见到他此刻就躺在床上,就是没掀了屋顶,恐怕也会让她的耳朵起码一个月无法处于正常状态。
宋亦默的酒品不错,虽然喝多了,但是不哭不打也不闹,安安稳稳的,虽然睡得有点死。她爬起来,重新考虑如何处置他,直至最后,终究还是放弃挪动他的打算,就怕一动,他的胃就撑不住,到时候吐了一屋子还得去收拾,那实在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然而秦笙笙又为另一件事犯了难。倘若没有移动此人,那么她应该睡哪里?
回国本来就有点匆忙,又因为不打算久住,故此这个房间内的每个生活用具都只准备了他们母子的,就好像床被,也只有一份,如今宋亦默占了那个床,她应该睡哪里?沙发么?她可不认为在如此寒冷的天气下,自己能熬得过一个晚上。思来想后,她还是决定将他叫醒。其实很残忍,但是让她一个人睡沙发挨一个晚上冻,秦笙笙觉得这更残忍,她想,大不了晚上送他回去。
她站起身向床走去,床上的人呼吸平稳,似乎睡得正香。而事实上,他正置身于一场梦魇之中。
梦境里的他变得很小,仿佛回到了六岁的时候,隔着门缝,看到母亲对着相片不停得哭泣,年幼的他什么也不懂,又似乎什么都懂一些,看着那个笙笙发抖的背影,他的心里忽然很想知道原因。
再大了一些,他听见母亲念着一首诗:“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暮。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他仍旧是不明白,好奇得问。她便说:“阿暮,你的名字出自其中的一句,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暮。”他忽然摸着了头绪。
接着,他又置身于医院的长椅,那条走廊又黑又长。忽然之间,汤伯的声音就在他耳畔响起:“这个故事其实很简单,一对青梅竹马的恋人因为一场危机被拆散,女方怀着孩子远赴他乡,男方则娶了富家女,多年之后,女方病重回来托孤,男方就将孩子抚养成人。”
“您是说,他抛弃了我母亲?”他握紧拳头,控制住自己的心绪。
“不,是你母亲离开了你父亲。少爷找过她,甚至在结婚后还一直在找,但是她杳无音信,直至后来放弃了,她才出现,那个时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汤伯是这么解释,其实他也知道得不多。
不过短短数言,期间的悲欢离合又岂是一言可道得尽?宋亦默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会如此绝情,将自己深爱的人背负上一生的遗憾远走他乡。而自己,竟能安稳得过了十年。十年,手指一收一展只要十下,可是要过起来,那得要耗掉多少的心神?他发现自己无法原谅父亲的背叛。
他愤怒得想着父亲的面孔,忽然之间,那脸竟成了自己,低下头,秦笙笙的身影突然出现,愤恨与失望交杂在脸,她抱着阿非伤心问道:“为什么不相信我?”他发现,如果他恨父亲抛弃了母亲,那么自己岂非也在走着与他同样的路,秦笙笙,已经离开他六年了。这六年之间,有多少次夜来梦回,浮现的是她的身影,深嗅一口,却已经没有她的香气,突然间阿非得身躯变得很大,喊了一句:“你是坏人!”一只脚便直直朝他踢来。
他猝然一惊,腾得睁眼,面前的脸庞分明是秦笙笙,他以为自己的梦境在继续,秦笙笙惊慌的神色赫然在眼。
她只是想凑过去叫醒他,可是不由自主得被那久违的脸庞吸引住,伸着手,忍不住碰了下。他的眼立即便睁开,手还未来得及收回,他已经伸手一把将她拥住,秦笙笙猝不及防,跌进他的怀中,心里的惊慌在提升。
宋亦默终于嗅到那股久违的清香,曾经的唾手可得变成遥不可及,再一次拥有即便是在梦中,依然令他有种岌岌可危的幸福感,他叹息着,对梦中的秦笙笙道:“你恨我么?”
“我恨你。”她毫不犹豫得回答,双手却在收紧:“所有人都相信我是无辜的,唯独你没有,你对不起我。”
“是,我对不起你。我们,还来得及吗?”
秦笙笙愣住,他在说什么?
“如果我再错过你,是不是就会永远失去你?”
她沉默良久,这才道:“阿非不是你的孩子。”
“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他闭着眼,将自己想说的道出:“从一开始就只有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