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七点半。
“我们已进入十八区境内,目前处于边缘地带,预计在十五分钟后抵达万里云广场。”司机目不转睛地对正在调节战斗腰带的梅克鲁多报告道,“但是恐怕这个计划无法顺利实现。”
“您是指地震么?”梅克鲁多保持着高度冷静。他盯着后视镜,那里没有除接送车以外的车辆。这是极不正常的。即使十八区内出现了暴动,天守都和其他三团完全有能力封锁信息,再排除人为因素与工程作业,只剩下自然灾害了。
司机沉默了下,点点头:“我们所处的这条路是由天守都旗下大唐恩财团投资建成的,质量一流,能够抵抗住低级的地震,高级的地震也不会至于路面严重损坏。我看这路面的损坏程度虽不小但也有一点棘手,估计震级不会小,而震源恐怕就在十八区万里云广场附近。”
梅克鲁多没有再说话,静得可怕,而那眸中分明翻滚着决意。
金第斯久久凝望着手中的双动折刀,这是苏慎午赠与他的见面礼,刀壳上装饰着漂亮的纹理,藤蔓状的碧玉镶嵌其中,十分精巧。
应该说苏慎午这份见面礼送的太对了,对到完全满足了金第斯晚年的小虚荣。虽然战场上他的武器是骇人的双斧,但在日常生活中他更偏心于精制的刀具,尤其是折刀,所以他在这方面颇有修为。他专业地翻转着折刀,古铜色的手细细抚摸着刀身,温柔非常。渐渐地,他那张标准的苍老的硬汉脸露出了纯真孩童的笑容。
“真是嚣张啊……”梅克鲁多喃喃着降下车窗。
诺子下意识地看向那把折刀,顿时明白了梅克鲁多的深意——刀壳上精巧纹理中镶嵌着的藤蔓状碧玉,正是天守都的团徽!送这份礼物的意图,活脱脱是招安啊!
意识到了这一点,来自拓守团的诸位都默不作声。
“司机先生……如果我没有说错,你是不是加速了?”诺子突然问道,“而且还在……嗯?喂!”
接送车在侧行!
诺子清楚离接送车不远的地方有个大转弯地带,连资深驾驶员都会异常小心,往往都减速慢行,因为在大转弯地带和平直地带的下方,是一片极深的林。
可是他们所在的车不仅加速了,而且还是在不以表演特技为目的之下侧行!
更令拓守团一行震惊的是,梅克鲁多面不改色地踹开了车门,弱不禁风的身躯在狂风中摇摇欲坠。他的短发在风中无规则地狂舞,唯有眼神与胸前的拓守团徽是那么的坚定。
“那么之后就麻烦你们了。”他俯身说了句,突然消失在众人眼前。
此时接送车已经无限接近与大弯道,几乎是梅克鲁多跳下车的同时,司机猛一打方向盘,原本侧行的接送车轰然捶地,与梅克鲁多相对而行。
“那个混蛋……”金第斯紧紧抓着前座的椅背,刚才的震动让他有些吃不消。
虽然不知道团长的意图……但是如果是他的话,应该没问题的吧?诺子暗暗想着,默默望向后视镜,镜中的男人在碎裂的路面上疾行。
“第十一组战斗报告:我团已成功控制暴动,来自综心团的协战军目前已成功从地下道撤退十八区,确保没有影响周边平民的正常生活。”
江上寒面带着吃力的微笑发送出了最后一组战斗报告,望向她身边枪管还残有余热的狙击枪。她做梦也没想到,这把枪经她手已经终结了十五个人的生命,虽然每次按下扳机她都会偏离敌人的心脏。每每想起那些在她瞄准镜中倒下的敌人,那些在她看来只会出现在异次元的场面,她都会控制不住地大口呼吸,浑身颤抖,右手捂着因紧张而抽搐的脸。
有人在她附近坐下,她透过指缝看向那人。
霍无让面无表情地缠着左手臂的绷带,朝神色凝重的江上寒深深叹了口气:“虽然不是很清楚团长为什么会把代团长的大任交给你这么一个家伙,但是看起来你并没有辜负团长对你莫名其妙的信任。”说罢,是一个有些不甘心却欣慰的微笑。
霍无让没想到江上寒呆呆地听完他说话居然轻轻笑了起来,而且是那种发自内心的、仿佛将自己置身于世外的纯洁的笑。
充满悲伤的战后,弥漫腥味的战场,一个曾经从不伤害他人却不得不弑杀他人的温和少女突然对你绽放出她最纯洁美好的笑容,但是她的内心却被现实残忍地填充了说不清的情感。
霍无让轻轻地抚摸着伤口,静静地聆听着江上寒的笑声。
“对啊,无让你说的真对!团长把大任托付在我一个没用的家伙身上,我却真的接受了这个任务……”江上寒长长地嘘了一口气,“看来再过不久就要结束这场战斗了……现在想起来团长真的把一个不得了的任务放我的头上还真是失策啊,明明交给士塔君或是当郁姐甚至是无让你都没问题啊……不过能完成任务,确实我没出多少力,完成任务后我就好好地领罪吧,那个时候我该站起来的。嗯,就是这样。”
“团长这么安排肯定有他的想法。相信我,团长比你所能想象的要英明的多,不然你看为什么这场暴动都快顺利解决了?”萧当郁从残垣中走出,她的脚似乎在追逐中被扭伤,关士塔扶着她一步步靠近江上寒。
关士塔扶着萧当郁坐下后,忙说道:“现在看起来暴徒们快要被肃清,但是我们并不是很清楚敌方的情况,综心团的协战军也撤退了,但是那帮士兵看来没怎么帮忙,相反因为他们的存在阻碍了我方士兵侦查敌情。所以,代团长,我和萧当郁会长一致决定先侦查敌情,探明情况后再一举歼灭暴徒,防止出现更多的伤亡,你觉得如何?”
“侦查敌情……吗?”江上寒状态一改,闭眼思考了一会儿,又看向战场,“我倒是认为,现在是一举歼灭他们的最佳时机,如果不这么做,我们可能会损失更多。”
“可是我们的士兵损失惨重,听马力优士兵的话可推知暴徒们是有备而来,现在那位脱离我团的士兵可是还没离开这里,我担心有她的存在,暴徒们会源源不断,他们援兵的到来意味着我方援军会被阻塞,到时候内外交困,情况会对我们极其不利……”关士塔继续说着。
“立刻施行江上寒代团长的歼敌方案!”江上寒手上的通讯器猛然炸出梅克鲁多的命令,仔细听来还有急促的喘息声和轻盈而极快的脚步声。
萧当郁从江上寒手中夺过通讯器,满带担心:“团长?!您在做什么?!”
“萧当郁会长……请你和关士塔会长立马带领士兵施行江上寒代团长的歼敌方案,战后的相关处理我稍后会赶到现场亲自说明。另,江上寒代团长,我现以拓守团团长身份收回你的代团长临时身份。所有士兵现立刻向暴徒发起最后的歼敌战斗!”
“是!”萧关二人及在场的士兵齐声喊道。
……
“克鲁多你他妈究竟想干什么?!”金第斯通过耳挂式耳机听完梅克鲁多的吩咐,健壮的古铜色手臂上青筋暴起,皱着的眉头配合上一脸怒气使他看上去十分可怕。诺子明显料到了金第斯戴上耳机后的反应,早就打开窗,没事人一样看着窗外的风景。当然她也很在意梅克鲁多的决定。
后座的分团长们背对着金第斯围成一圈发表着自己对梅克鲁多团长决定的意见,这样一来就能够避免看到金第斯恶煞般的身影;感到气氛不对劲的司机无声地看向内后视镜,观察着来自拓守团的贵客们的神情,又看向空荡的副驾驶座,暗暗地戴上了耳机收听着什么,诺子从车窗的反光中看到了这一动作,默不作声。
“金第斯副团长?”诺子面色凝重地靠近金第斯,低声叫道。
“嗯?”
“为什么团长会把代团长的职位交给江上寒士兵?事实上,我认为还有两个会长这么合适的人选,就算是他们各有职责,那还有其他更为成熟的士兵能够担当此任啊。难道说……江上寒士兵有什么不同吗?”
“嘛,谁知道梅克鲁多那个神秘主义者怎么想……非要说最近的人才,我倒是更倾向霍无让这潜力无限的小子。”
“哦,这样啊……”诺子沉下头,快速地瞄了一眼司机,“虽然霍无让士兵确实是难得的人才,但是很抱歉,我会把期待赌在那个你不怎么关注的江上寒身上,至于理由……嘛,我巡夜的时候路过她所在宿舍的窗口下面,看到她站在窗口那里,那坚毅而悲伤,仿佛已经准备好一切的眼神,就是我的理由。”
金第斯不可思议地看着认真的诺子,低哼一声:“那么,我们就赌了?时间为五年,那个时候我们就看看他们两个谁会是最惊艳的一个。我赌霍无让,你赌江上寒。若我输了,我的收藏品你挑一件;若你输了,你五个月前入手的那把折刀我就笑纳了,如何?”
诺子自信地点了点头,说:“老家伙,你得活到那天啊。”
“没问题。为了那把折刀,就算在坟墓里我也要爬出来。”
静止的瞄准镜轻微摇晃,又一发子弹从枪管中射出,子弹壳掉落在倒塌的光滑墙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空气中传播到江上寒耳边。这是第十七个人、这是第十七个人……每结束一个敌人的生命,江上寒都会牢牢记住人数,不是为了记住她的战绩,只是为了在战后祭奠这些被她弑杀的生灵,不遗漏任何一个人,这就是江上寒。
霍无让作为伤员一直待在江上寒左右被保护,这让他十分憋屈。左臂严重受伤和右臂轻伤让他无法正常参与前线作战,不擅长用枪又让他失去了最后的参战机会。爷爷!爷爷!我现在正窝囊地被你要我好好保护的女孩保护啊!霍无让握紧右拳猛烈捶打地面,发出不甘的低吼。
江上寒感受到了霍无让强烈的情感,但她没有回头,她想给予她身后那个保护她无数次的男孩她能做到的尊重,维护他最后的骄傲。
“嗯?”江上寒微微弓身。她从瞄准镜中看到了马力优。
马力优显然伤得不轻,身上的战服看不见几处不被红色覆盖,触目惊心的伤痕清晰可见,飞溅的瓦砾击打在她身上,她似乎站不起来。她随行的同伴们倒在她周围,那里好像是个死角,没有任何人发现她。
不对!江上寒这才发现有一个浑身着黑色战装的中年男人进入了她的视线,正处于瞄准镜的准心位置,他手中的黑色手枪已对准马力优的眉心。距离大概有600码,周围的建筑物杂乱,不容易击中目标,所以江上寒并没有动手。
“有谁在马力优附近?快去救她!”江上寒偏过头,朝通讯器吼道。
“在哪里?是死角吗?”不断有人如是问道。
江上寒放下通讯器,意识到只有自己才能救下马力优,虽然600码有些困难,但不尝试一下马力优必死无疑。于是江上寒再次举起狙击枪。
那个着黑色战装的中年男人已经倒下了!
“我已救下马力优!暴徒已全数歼灭!全体士兵迅速到高速公路处集合!”通讯器中,梅克鲁多的声音格外响亮。
江上寒愕然:这么……快?
“怎么可能?!”金第斯和诺子同时喊道,分团长们不可思议地面面相觑,司机调整了下耳机,心跳骤然加快。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诺子死死地瞪着车内的时间,是7:39,然而梅克鲁多从他们眼前跳下车的时间是7:32!也就是说,连接送车都需要十几分钟到达的路程梅克鲁多只用了七分钟就做到了!
一瞬间,诺子猛然想起团长那把神秘的黑色长刀。良久,她喃喃道:“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超越科学的存在吗?”
金第斯的眼中顿时充满了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