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论
无极岛,紫云殿。
紫阳真人居中正坐,玄通、月隐、凌慈三位道长分坐两边,小丁缩着身子,紧张的低着头,跪在大殿中央,此外,再无旁人。
小丁将当日事情说完,紫阳真人并没有言语,只是盯着堂下,仿佛要把他看通透一般。
玄通满面怒气,月隐仔细看了看紫阳真人的面孔,神色复杂,凌慈却只是闭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殿中一片安静!
“孽障!你到现在还不说实话吗?”
一声爆吼,打破了殿中的安静,玄通一下站了起来,指着小丁厉声道。
“齐轩的臂膀是不是你折断的?”
“是!”
“三头雷是不是你杀的?”
“是!”
“你是不是只有太一境界的修为?”
“是!”
“好!好!好得很!你刚才说你杀死三头雷,废掉齐轩,就是为了保护莫喜儿?”
“是!”
“胡言乱语!”
玄通的声调忽然调高了几分。
小丁身子一抖,赶紧磕了一个头,轻轻言道:
“弟子说的句句属实,不敢有半点欺瞒。”
“哼!好一个句句属实!好一个牙尖嘴利!你说你也不知道是何缘故,竟然突然间修为暴涨?不仅诛杀了‘三头雷’这种百年妖兽,还打断了齐轩的一只臂膀,老夫行走中州数百年,这会倒是长了见识。”
玄通说完,眼中寒光一闪,冷冷的看了小丁一眼,然后转身朝殿上言道:
“在座诸位真的以为我是因为齐轩乃我门下弟子,才自作主张诛杀这马小丁?我想几位师兄师弟心中甚是明了,何故何人,才能在短时间内修为大增,嗜血如狂。当年,有多少同道惨死在这旁门妖术之下,诸位想必都不会忘记吧。”
说完,玄通瞪着一双眼睛,看向月隐和凌慈两位道长。
月隐眉头轻跳,似有不堪回忆涌上心头。这个动作虽然轻微,但还是落到了玄通眼中,他冷哼了一声,然后袖袍朝堂下一挥,小丁的身体轻轻抖了一下,昏了过去。
紫云殿瞬间暗了下来,模糊的光线打在玄通脸上,显得有些模糊。他静静的看着黑暗中不断跳动的微弱烛光,面色挣扎了几下,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当中。
当年,魔教虽已覆灭,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屡次有魔教余孽抢夺平常子弟,将魔种强行植入他们体内。
魔种不会立刻苏醒,而是长期潜伏,也许是一年,也许是十年,当魔种苏醒的时候,这些人瞬间气力大增,若是修士,修为境界也会在短时间内陡升。此时,他们已然意识全无,只有满心杀戮!
多少被魔种控制的百姓亲手杀死了自己的亲身血脉、结发夫妻,又有多少正道同门被自己一床而眠的师兄师弟所杀,却又秘而不敢发丧,当年之事,实乃正道之耻!
玄通说到这里,紫阳真人已经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这件事情本是无极岛的隐秘,知道的只有在座的寥寥四人,就连小师弟也不知情。但奇怪的是,竟没有一个人出言制止,只是在黑暗中静静沉默着。
玄通慢慢跪到了地上,往日里一脉掌事的威势瞬间消失,只在嘴里轻轻着:
那年,我刚刚入门,随师尊玉衡真人外出历练,行至洛河北川一个名唤清涧峡的村庄,竟发现全村人全部被下了魔种,成了魔胚,所幸这些魔胚还未苏醒,百姓自行其事,倒也安乐。
可是玉衡师尊深知其中厉害,倘若这些魔胚一朝醒来,又会是多大一场浩劫!
八百里洛水,又会被多少孤魂野鬼填满?
师尊遣散众人,在洛河边枯坐了十天十夜,第十一天我们再见师尊的时候,发现……发现……哎……玉衡师尊,百载修为,竟在十天间发须全白,一下苍老了许多!
我怯怯的想了一声,师尊没有理我,而是一个人提着剑,面色严峻的走进了清涧峡……
(黑暗中“咔嚓”一声轻响,好像哪里的座椅被捏碎了,玄通道长仿佛没有听见,不为所动,而是痛苦的皱着眉头,继续说着。)
等他出来的时候,我见他神色恍惚,已完全成了一个血人,便赶忙上去扶他,谁知这一握,玉衡师尊竟一把抓住我的手,如同孩童般“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
(月隐连着大呼了几口气,显然这是一段极其痛苦的回忆。)
师尊归来后,自知罪孽深重,清修更勤,鞭策更严,《九天神魔真诀》已然出神入化,但终究无法彻底解脱,直到他传位给紫阳师兄,登仙弥留之际,还望着我问道:
“我错了吗?我错了吗?”
玄通说完这句,身体仿佛没有了力气一般,已经完全佝偻到了地上,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整个紫云殿中,可能除了已经昏死过去的马小丁,没有谁的心是平静的,只是这几个人都是五行境界的得道之人,心中即便波涛汹涌,也绝不会又太过出格的反应。
当然,今天玄通的反应,已经大出了紫阳真人的意料。
“玉衡师尊苦心孤诣、怜悯苍生的无量慈悲,想必在九天之上已经释然了。百年光阴已逝,师弟,你要多多保重啊!”
紫阳真人的话从堂上缓缓传下,声音底敛厚重,却又夹杂着三分威严和关怀。
黑暗中,玄通慢慢站起身体,冷冷笑了出来,有些怪异,又有些斩钉截铁,说道:
“师尊错了吗?哼,师尊当然没有错!若是真要说是谁错了?那就是该死的魔教余孽错了!那些魔胚贱种错了!还有……这整个苍生……哼哼……苍生……”
玄通忽然扬起头,脸上挣扎了片刻,看着半空中的虚无,终于一咬牙,大声道:
“都错了!”
“师弟!何出此言!”
堂上一声惊响,玄通身体不由一抖,似乎瞬间醒悟,赶忙躬身,施礼道:
“师兄……我……我……”
“玄通师弟,这几年你掌管我无极重典,劳心太重,怕是在笃心修炼上有所懈怠了。为兄劝你还是要多加用心啊。”
玄通不敢抬头,轻轻道:
“谢师兄教诲。”
然后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了下去。随着他这一坐,四周好像又亮了起来,紫阳真人对着他摆了摆手,玄通再拜,然后拿起身边的茶水,送到了嘴边。
“不知月隐和凌慈两位师弟怎么看?”
紫阳真人也端起一盏茶,看着另一侧问道。
月隐有些迟疑,摆手道:
“还是让凌慈师姐先说吧。”
凌慈道长看了月隐一眼,也不推辞,兀自说道:
“我觉得此事颇有蹊跷。其一,悟尿这厮虽然荒唐,但并不傻,若是他门下的弟子被下了魔种,成了魔胚,决计逃不过他的眼睛;其二,魔胚恶毒,魔种苏醒后任你修为再高,都会被魔念控制,屠戮无辜,至死方休,绝没有清醒过来的可能。可是,你看这马小丁,现在头脑清晰,一切正常,全不像被下了魔种。所以,我觉得此事另有缘由,而且很有可能是悟尿那厮又学了什么旁门左道,或是寻了什么灵丹妙药,教给自己徒弟防身用的。”
说道这儿,凌慈抬起头,看向紫阳真人,道:
“师兄,万全起见,还是等悟尿回来再做决定吧,若现在不问青红皂白,草草就诛了这马小丁,日后悟尿回来,只怕难以交代。”
玄通端着茶杯的手悄不可见的微微抖了一下。
紫阳真人听完,放下茶杯,若有所思,道:
“月隐师弟以为如何?”
月隐盯着紫阳真人的眉角细细看了一会,转过头来,发现玄通也正看着自己,双眼炯炯。
他叹了一口气,略微思考了一下,施礼道:
“我觉得师姐所说有理。”
没有回应。
良久。
紫阳真人有了动作,挥了挥手,示意他坐下,然后看着昏睡的小丁,正言道:
“马小丁是否魔胚,兹事体大,关系到我无极声誉。但现在又无无确切证据,谨慎起见,我决计将其暂时关押在镇妖塔中,待悟师弟回归无极后,问清马小丁的身世由来,再行定夺不迟。不知诸位师弟意下如何?”
凌慈、月隐从座位上站起身来,齐声道:
“师兄圣明!”
玄通稍有迟疑,不过还是站了起来,也道:
“谨遵师兄法旨!”
……
小丁依然陷在一片朦胧中,不知道自己最终,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