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琉璃石棺,躺着一位绝世佳人。
小丁好奇的打量着,下意识的想打个招呼,可是只能看见一个个白色的气泡“咕咚咕咚”从嘴里冒出来,原来他忘了自己还在水里。
石棺中的女子很安详,仿佛睡着一般。他打算再仔细的端详一下,一声狂怒的声音猛然响起:
“何方宵小!竟敢犯我洞府!”
吼声刚起,身边的池水忽然猛烈翻滚起来,刚才还冰霜彻骨的池水,瞬息温度暴涨,白惨惨的水花剧烈向外翻出,一股巨力作用在小丁的身上,他觉得刹那间心脏一空,胸口一提,喊声还未出口,身体便不由自主的从池中飞了出去,随之狠狠的摔在了地上,疼得他直吐舌头。
待抬起头来,才看见一个黑色的高大阴影站在自己的面前,那是一个人,一个一身黑衣的人。小丁挣扎着站起身,擦拭了一下嘴角的血迹,眼神狠狠地盯着眼前的黑衣人,好像是刚下山的虎崽。
他从不轻易生气,经书有云:生气,伤人伤己,不过是伤人一千自损八百的蠢事。不过师尊也说过,要是被人打肿了脸连屁也不敢放,那是比蠢事还蠢的事。他问师尊怎么说的和经书不一样,师尊说,书上说的是别人的道,他说的是自己的道。
现在小丁就肿了,不过不是脸,而是屁股,这个时候,他觉得应该生气。
黑衣人满脸寒霜,沉声问道:
“你来这里做什么?”
小丁站了起来,满脸通红:
“我可以告诉你我为什么在这里,不过在我说之前,你应该先向我道歉!”
黑衣人一愣,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小鬼竟然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他脸上竟掠过几分不屑,惨然道:
“道歉?呵呵……呵呵……普天之下,我向谁道过歉!谁又有资格接受我的歉意?”说完这句话,他好像觉得有些异样,接着又想起了什么,眼神慢慢黯淡下来,嘴里喃喃自语道:
“只有一个人,我只欠一个人的,而且,欠了很多……”
他将自己的脸埋在阴影中,右手轻轻一挥,小丁看到池水又沸腾动荡了起来,然后琉璃石棺缓缓升起,慢慢落在了黑衣人的面前。他动作很轻,生怕磕破。
随着石棺的出现,黑衣人脸上的凌厉消散而去,取而代之的,是满面怜惜,小心翼翼。琉璃渐渐透明,散出温和的柔光,和洞顶的夜明珠相互映衬,似乎建立了某种联系。
小丁终于看见了棺中的全貌,那确实是一位温婉可人的女子,一袭白衣,万千风情。柔光打在她的脸上,能看见如同青烟的眉黛和额间精致的梅妆,浅色的嘴角勾出淡淡的弧度,好像是睡着了。在她的身边,簇拥着一层纯白色的木棉花,看不见根须枝干,却不凋不败,开的分外灿烂。
她的美,美得那么舒适,那么让人心疼。
黑衣人怔怔的看着她,脸上时而痛苦,时而悲愤,深邃的眼眸像两颗星火,不住跳跃着。终于,他的嘴唇开始翕动,但是可能由于太过激动,竟微微颤抖起来,发涩的声音轻轻从他的嘴角流出:
“婉儿,别怕,我就在你身边。你说喜欢安静,所以,谁要是扰了你,谁就要死。”
他最后几个字说的风轻云淡,可是小丁听得仔细——分明泛着杀机。正要戒备,一阵冰凉的悸动从脚底传来,紧接着整个身体开始僵硬,好像一下坠入到了万丈冰窟,连心脏也被冷冻起来了。他脸上笼罩着一片青灰,四周的空气紧紧压迫着身体,好像被锁定一般,一动也不能动了。
谈笑间,杀人于无形。这份修为,骇人听闻。
黑衣人甚至没有看小丁一眼,仍然含情脉脉的看着身边的女子,生怕她会突然消失。洞顶的钟乳奇美,但是下一刻,全都变成了杀人的武器。
巨大的石锥立在空中,尖锐的锥角闪着无情的寒光。小丁挣扎,却无济于事,黑衣人没有因为他还是个孩子而有丝毫怜悯,他的逻辑很简单:
“你出现在这里,便是错误。”
锥角在小丁眼中逐渐放大,长这么大,他第一次被自己的冷汗迷了眼睛。
就在这一线之间,一直沉静在他背后的钝剑乍然间蹦出数道蓝光,俄而大盛,直奔向激射而来的石锥,蓝光闪烁。
咻咻咻!
钟乳被切割的支离破碎。随着蓝光升起,小丁身上的禁制也随之消失不见了。
“咦?”
这番变故实在出了小丁的意料,原本默然不动的黑衣人也投来了惊异的眼光:
“这是……星玄剑?”
他的右手朝着稍稍抬起,手掌张开。小丁背上的钝剑好像受到召唤一般,嗡嗡争鸣,激烈摇晃起来,随后竟然挣脱,飞到了黑衣人手中。
“老朋友,千年不见了。”黑衣人微微动容,显然心存疑惑:
“你是要保护他吗?”
蓝光在剑身流转,光芒闪烁,好像在回答黑衣人的问题。这时的钝剑少了几分笨拙,多了几分灵动。
“好吧,既然是你选中的人,那便不是坏人。”
小丁看着眼前的一幕幕,不自觉的问道:
“你究竟是谁?”
黑衣人没有回答,反而反问道:
“你可知道这把剑?”
“不知道,它是我无意中捡到的,本来打算用来照明,可是很不中用。”
黑衣人身体一滞:
“你竟只是用它来照明?”
“不然呢,它也太丑了。为什么在你手里就能发光,难道有什么机杼口诀?”
黑衣人满眼的不可思议,继续问道: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如何得到这把剑的。”
小丁虽尚有防备,但看黑衣人杀气减弱,也就一五一十的把自己和师姐的遭遇说了出来,说完这些,他又加了一句:
“这剑若是你的,我便还你。”
黑衣人听完小丁的言语,微微皱起了眉头,接着说道:
“想不到这畜生竟还不死心。”
思肘了片刻,他看了看手中的剑,又看了看眼前的小丁,眼神朦胧,似是陷入回忆之中:
千年之前,洪荒大蛇为躲避云雷劫数,自东方大泽而来,为祸一方。当时,我正全力追杀合-欢宗余孽妙音娘子一众,杀至这养龙峰,眼见妖蛇作乱,生灵皆毁,心中不忍,于是便萌发了斩杀此异兽的想法。
我蛰伏许久,终得良机。一日,那妖蛇行至碧水寒潭,忽然天生异象,乾坤化斗,云雷震天。我知其欲在此显像化龙,而要如此,必要战胜云雷厉刑,脱胎换骨,势必有所损伤。所以,待其微弱之时,便是诛杀它的最好时机。
果然,妖蛇与云雷激斗数日,气势低迷,我趁其不慎,以星玄重剑重伤于它。妖蛇大创,颠入碧水寒潭之中。我执剑入潭,与之死战,谁知这妖蛇不愧为灵荒异种,生命极为顽强,我与之僵持日久,终不能诛杀。
最后无奈,只得用毕生所学,化星玄为阵眼,在碧水寒潭摆下“天罡阵法”,将它困住。想不到千年之后,这畜生修行不辍,竟在化龙之日突破天罡。但是星玄剑仍具灵性,最后关头又将其镇住。
你在无意当中闯入这碧水寒潭,又在无意当中取下星玄剑,从此洪荒大蛇再无束缚,又要为害人间了。
命数,这都是命数啊。
小丁听完,既感且愧。感的是眼前的黑衣之人竟活了千年之久,又是有通天彻地本领的侠义之人,这柄钝剑竟有如此重用,愧的是自己竟然无意间放走了妖蛇,人间不免又要有一场浩劫。
黑衣人仿佛看透了他的想法,言道:
“不过这次妖蛇又受重创,修为大损,没有百年的恢复,怕是难以形成气候,所以暂时无虞。但是,百年之内,必须将之彻底绞杀,否则后患无穷啊。若是真让其化龙成功,那这天地间怕是在没有谁是其对手了。”
“那就恳请先生再次出山,彻底抹杀了这妖蛇吧。”小丁抱拳,对着黑衣人恭敬道。
听到小丁的话,他一番苦笑:
“千年前的那场大战其实我也身负重伤,后来耗费真元布天罡阵法已是强弩之末。这一千年来,我散尽功力增加寿元,糟粕之身,谈何出山。”
小丁脸色微暗,不过好像又想到了什么:
“我听说无极仙岛的紫阳真人道法通玄,是中州正道的首望,若是他出手,一定会有所获。”
“无极仙岛?无极门?呵呵,可能吧,但是他不是最佳人选。”
“那还有天外楼的南宫烈,溪铭山的轩辕子,栖凤阁的紫烟罗,这些都是中州的名人世家。”
黑衣人难得的微微一笑:
“他们都不是。”
“那还有谁?”
“你!”
小丁不禁后退了几步,讪讪的说道:
“先生不要说笑了,我自小体弱,全无悟性。今年七岁,连元丹都凝结不出来。师尊说我于道法就是八个字,混沌不堪,狗屁不通。”
他声音越来越小,仿佛说到了什么伤心事,渐渐听不见了。
黑衣人仍然盯着他,好像全没把他的话听在耳中,问道:
“我问你,何为道!”
小丁的眼眸一颤,没有想到会问自己这样的问题,可是看见黑衣人坚毅的表情,便沉了沉心,深呼了一口气,缓缓说道:
《洗髓经》有云,道者,夺天地造化也。吸纳天地灵气,化为周身真元,以意御形,以气御意,通达人进,表葵怀里,是以称为道。
小丁一口气说完这些,然后看向黑衣人。
黑衣人点了点头:
“你说的,也对,也不对。”
“那先生以为,何为道。”
黑衣人侧过身子,思量了片刻。然后转过头来,对着小丁言道:
“你说的道,是书上的道,是别人的道。所以,在我看来,那些道,不过是狗屁无用之道。”
小丁瞠目结舌,满脸震惊,却又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