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宝饭?
我愣了愣,
半晌才会过意来。
啊,富于想象力的奥尔雷斯,
居然把米粒当作珍珠,
将萝卜丁视为红宝石,
把青豆看成是翡翠玉!
“啊,炒饭,炒饭!”
隔了许多年后的今天,我耳畔还清晰地响着孩子们喜不自抑的尖叫声。
我把炒饭在盘子里盛得好像山一样高,他们呢,宛如快乐的蝗虫,一寸一寸、一尺一尺快速地吞食着。满足,但却不知足,还没吃完,便喊“妈妈,还有吗?”我时常惊叹,他们那小得有如舴艋舟一样的胃囊,怎么“载得动”如许、如许多饱涨的饭粒?
每回炒饭,家里便有一种过节的喜庆感。
一大早便上菜市,把炒饭必备的“四大天王”拎回家来。
这四大天王是:螃蟹、腊肠、火腿、虾。
剥螃蟹,当然是苦差,然而,我最担忧的是,螃蟹敲开后,硬壳的小碎片会不慎落入细致的螃蟹肉里,成了割肠的利器,因此,每次在螃蟹壳里千回百转地剔出那雪白的螃蟹肉后,我还得小心翼翼地在“黄金”里找出可怕的“沙砾”。
挑虾肠,又是另一桩苦差。那条黑黑的肠,就恬不知耻地躺在晶莹透明的虾背上,像眼中钉。去虾肠,不难,但是,耗时。
把材料一样一样地准备妥当之后,便得为隔夜饭做做运动了。
翻来覆去地把原本“相依相偎”的饭粒弄得蓬蓬松松、粒粒分明,炒起来时,才能不粘不糊,得心应手。
炒饭讲究的是手势。
首先,以“轻重有致”的手势来回翻动,使饭粒均匀地沾上葱油的香味,当颗颗饭粒在锅中化成了跳舞的小精灵时,便加入火腿和虾丁,倒入蛋沫,在蛋沫将凝未凝之际,再以“快如轮转”的手势,猛火兜炒,让每一颗饭粒都团团团团地裹上金黄的蛋沫,达致“金包银”的美好视觉效果。
把鲜红的腊肠、雪白的螃蟹肉、艳黄的蛋丝装饰在炒好的饭上,便成了一盘喜气洋洋的“珠宝饭”了!
提起“珠宝饭”,便不由得忆起我在沙特阿拉伯所认识的法籍朋友奥尔雷斯了。多年以前,当世界不景气的浪潮席卷法国时,他首当其冲,失去了饭碗。为了养活妻儿,只好只身飞赴荒瘠大漠,另谋生计。
在异乡邂逅,他成了我家中常客。
在大漠居住时,我很少下厨,三餐都是公司的厨子煮好送来的,然而,同样的菜肴,常常重复,腻得一闻到食物的气味便直打寒战。有时,实在受不了,便做个炒饭来解馋。可叹的是,身在大漠,即使是自家炒饭,也弄不到什么好材料,沙特阿拉伯禁食猪肉,只能以鸡肉取代,而鸡肉也是冰冻的;螃蟹肉呢,取自罐头;即使青豆和萝卜丁,用的也是那种冻了几百年僵僵硬硬好像子弹一般的。炒好的饭,当然有欠精彩;不过呢,敝帚自珍,聊胜于无。
有一回,在弄这一锅蹩脚炒饭时,适逢奥尔雷斯上门来。吃了以后,他竟跷起拇指,大声叫好。我心想,把假花当鲜花来赞,这奥尔雷斯,倒是很懂得做客之道。
然而,没有想到,他居然是真心喜欢的。
第二次见到我时,他劈头第一句话便问:
“喂,什么时候,再请我吃珠宝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