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进机场,上官熏风经过闸口,身后有人叫:“上官熏风!上官熏风!”上官熏风听见那叫声,全身血液激流起来。回头,她看见淡洋鹤从机场外直追进来,手上拿着一个大纸包。“淡洋鹤!”“还好!”他上气不接下气,“——我以为你的班机已经起航了。”“快他,”她惊诧地,“你怎会来的?”“在酒店呆着,没有意思,”他说,“我出去买了些东西,请你带到马尼拉去。”“——这些?”上官熏风指指他手中的纸袋。“这是个皮包。”他把纸袋内的皮包取出来。
“女式的?”“我的一个姨妈住在马尼拉,”他取出一张纸条,“她一直想买一只鳄鱼皮的皮包。那边货贵,所以趁这次托你带去,行么?”“行。”“如果要抽税算我的。”他把纸袋交给她。“绝对不会,”她把皮包接过,“——我可以说是我自己用的。海关绝没有麻烦。”“那……谢谢你了。”“我该送到哪儿去?”“这儿,是地址。”他把手上的纸条交给她,“麻烦你去一次。”上官熏风接过地址,看了看。“啊!亚米达,很靠近我的酒店。
我一下机,立即替你送去。”“谢谢你。”他说,“见到我的阿姨,你就叫她阿姨好了,她很客气的。”“我这样送去——她会感到惊奇么?”“她会很惊奇,”他说,“不过,见了她,你只要告诉她,你是我的女朋友……”“我是你的女朋友?……”“不是么?”“我替你送去。”“上官熏风。”他说,说得很认真,很确实,“——你去,我答应你,不久之后,很快很快的,我立即会跟你再见。”“答应我一件事。”她说,“下次你来的时候,无论在什么地方见我,答应我,别再给我礼物好不好?”“——那……我该给你什么?”“你自己。”她说,“你把自己带来见我,这就是最好的礼物。”“上官熏风,”那边一个空中小姐在叫,“——你还不进去?”“我要走了。”她告诉他。“再见。”他附下头,在她的前额轻轻一吻,“再见,上官熏风。”
上官熏风把行李放下,拉开玻璃门,走到露台上去。这间“菲律宾乡村”酒店面向着一大片的青翠草地,远处有椰树随着微风飘动。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海洋气候的微风是特别令人感到舒适的。她走进浴室,匆匆地洗了一个澡,然后将一件薄纺的衬衣套上。对镜子照照,她特别小心地涂上一些化妆品。然后,她打开箱子,把淡洋鹤交给她的手袋取出,又带了那张写了地址的字条下楼。召了一辆“地士”,她把字条递给司机看了看,车子沿着植满花朵的路边,直驶在“洛克斯”大道上。看着马尼拉湾那一列早就闻名于世的椰树,她看见不少卡车正将一车一车的泥土填向海边。这一条本来沿海而建的大路,现在已在开始填海了。也许不久的将来,“洛克斯”大道不再会是沿着海边而建的路,极可能成为一条不知名的小路,而新建的沿海大道,就会将这条马路的位置代替了。
她吸了一口气,然后,她望望左右。马尼拉变了很多。以前这个地方是含有乡土风味,有泥土气息原始意味的,但是现在,一座座的大厦在建立,不知道这是城市的的繁荣,还是原始的没落。车子转了一个弯,转进横路去。坐在车子内,上官熏风心中有一点焦灼。她在想:淡洋鹤的阿姨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他叫她去见这个阿姨,似乎是有点突然的,这是什么用意?就只是叫她带一只手袋去那么简单?还是只不过是借口带一个手袋,而实际是要那个阿姨见见她?当车子停下时,她才惊醒了。“到了。”司机说。她仰起头,看到一幢小洋房。车子停在路边,洋房外的小园子种着茉莉。她匆匆付了车资,跳下车来。走到门前去,她按了铃。屋子内有一阵狗吠声,跟着一只又小又矮的白色北京狗摇着屁股直奔出来。那只狗虽矮小,却边奔边发出极大的吠声。“不准吵!小白!不准吵!”跟着一个女人声音呼喊着,那只小白狗止了声,摇头摆尾地向后面迎着奔去。上官熏风从园子的门隙看到一个穿了一身大花阔袍的中年妇人匆匆向门边走来。“——谁啊?”那女人问。“我。”上官熏风在门外应,“——我是淡洋鹤的朋友,淡先生叫我来的。”门开了。上官熏风看到一双诧异的眼睛展露在她面前。这个女人神色诧异,上官熏风发现她的皮肤不像一般本地女人那样的乌黑。“——你是淡洋鹤叫你来的?……”她小心翼翼地问。“是的。”“噢——”她把园门移开了,“进来吧!”上官熏风走进门去,脚边的那只北京狗又吠了起来。女人一手抱着它。
“这只狗挺乖,就是一样不好,见了陌生人就要吠!”她边说边向屋内走。“淡洋鹤……叫我来找他的阿姨——”上官熏风跟着她向屋子走。“我就是他的阿姨。”她推开一扇纱门点点头,示意落莉莲入屋。上官熏风跟着进屋。屋子内悬挂不了少青色的灌木丛,用十分精致的手织花网悬挂在那儿,充满了热带的情调。“坐吧!”她伸伸手。所有椅子是用藤编织的,瞩目的大红颜色。这个屋子色调鲜艳,布置得虽然精美,却令上官熏风有一种不太舒适的感觉。“天太热了,”她说着把小白狗放下,“我替你弄杯冷饮。”女人飘着大花的阔袍进入里屋去。北京狗躺在地面,一双乌黑的眼睛盯住上官熏风看,这一次,它不再大吠大叫了。
上官熏风看看四周,却没有看到屋内有一些淡洋鹤的照片还是什么的,于是她失望了。“来吧,来吧,来喝些加拉马仙汁。”女人又出来了,把两个高脚杯放在上官熏风面前。“谢谢……”“你叫我阿姨好了。”那女人把杯子递给上官熏风,“——人人都叫我阿姨。”上官熏风接着冷饮,喝了一口。“天气闷热,你们香港来的人不习惯。”阿姨说,“我真希望下一场大雨。”“我是常常到马尼拉来的。”“噢?”阿姨奇怪地,“你喜欢旅游?”“不,”上官熏风微笑着,“我是在航空公司工作的,所以常常来。”“你是——空中小姐?”“嗯。”“难怪,”阿姨热烈地笑起来,“这么漂亮。”“我刚刚才到。”上官熏风点头说,“临上机前,淡洋鹤叫我把这个手袋带给你。”阿姨把上官熏风交给她的手袋接过,脸上又惊又喜。
“啊……这手袋……”她喜悦地大声嚷,“这手袋……我一直想要……这孩子!”她用手扶弄着手上的皮手袋,又立起来,挽在手臂,在上官熏风面前走了两圈。“你看,这款式好么?”她问上官熏风。上官熏风觉得款式有点古老,但是看阿姨的表情,知道她十分喜欢,于是点点头。“很好啊!”她说。“这手袋我见到好久了,想不到他仍然记得。”阿姨坐下来,笑眯眯地说:“谢谢你。”“不用谢。”“他有说什么吗?”“没有说什么,临走时太匆忙了。”上官熏风说,“他就交了地址给我,叫我送来。”“啊鹤这孩子……”阿姨点点头,“——是好孩子。”“他常来么?”“经过马尼拉时总是来的。”阿姨说,“有时耽几天,有时半天一日就走。”“他太忙了,整天在各个国家兜。”“没法子,为了生意,”阿姨摇摇头,“有时我也埋怨他,为什么要这样子……做人嘛,够使够用就算了……”“他说再拼命干一阵子,就退休了。”“退休?”“他说希望到一个清静的地方,舒舒服服地生活……”上官熏风说。
“谁不想这样?谁不想过好日子?”阿姨忽然有些感喟地,“——不过,好日子要慢慢捱过来的,好象啊鹤,他这样工作实在不容易……”“阿姨……”上官熏风低声说,“他好象……很厌倦他的工作。”阿姨一楞。“是么?”她问上官熏风。“是的,他总好象不愿再干下去,”上官熏风回答,“不过——我告诉他,工作是必须的,人人都有这个责任,对么?”“你真懂事。”阿姨立起来,走到窗边去。她取起一把小剪刀,走到灌木丛前,小心翼翼剪去几条枯草,然后回过头,看看上官熏风。“你看我。”她跟上官熏风说,“我这屋子,我现在这悠闲的生活,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么?不——”上官熏风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