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一大清早，刘三儿反常地起了个大早，把小船丢给小源子照看，自己提了一壶杏花酒就晃荡到了南市。
他要找一个人。
“嘿！”一个少年健气的声音从巷子里传出来。
刘三儿转过头，咧嘴笑了，他要找的便是巷子里这个虎头虎脑的少年人。
“你怎么躲在巷子里？你的摊位呢？难道是被不长眼的小泼皮给砸啦？三哥给你出气要不？”刘仙伶笑得眉眼弯弯，唯恐天下不乱。
“别胡闹，这儿可不是徐州！”少年压低嗓音，将刘三儿拉进巷子，还时不时往外面街上扫一眼，像是在躲什么人。
刘仙伶正奇怪着，桥上一个红影子便呼啸而来，直直往巷子里来了。这下那少年脸上的表情可变得精彩极了。
“好哇雨奴！躲在这儿便以为本姑娘找不着你了吗？！”那红衣的小姑娘眨眼功夫便冲到二人眼前，见着刘仙伶，吃了一惊，“三哥？你怎么在这儿？昨天的酒可还合胃口？哎？这壶酒不是你昨日买去的么？！”
“哈哈哈~酒妹原来也识得这小子啊！”刘仙伶瞧着这对欢喜冤家，哈哈大笑起来，戏谑之意不言而喻。他却是没有注意到酒妹瞧他的眼神里带着七分含情脉脉，不过那被唤作“雨奴”的少年看在了眼里，暮然便觉得一阵没来由的苦涩。
“三哥，别戏弄我了，昨日这小子来我家买酒吃，却是赊了三文钱账，我不过是来讨债的罢！”酒妹急吼吼地辩解，苦于个头不够高，却是占不住她的好三哥那游走不定的视线。
“这几日听说有个革命党的逃来咱们镇子，你爹怎么还容你四处乱跑？”刘仙伶晃了晃酒壶，有意无意便把话题扯开，显然是个赖账的老手。
不过听到“革命党”这个词的时候，雨奴的眼皮子却是不为人觉察地一跳。
“我爹才不管这种事情呢！什么革不革命的，又不干咱小老百姓什么事儿。”酒妹眨眨眼，恼火刘三儿扯开话头。
“算啦算啦，我跟雨奴还有话讲，你先回去吧，这酒昨晚我便尝了，入口清洌，三哥喜欢，你回去多备着些，下回小源子去你家酒铺就让他拿这种酒。”刘三儿边说边推着小姑娘出了巷子，想来他一老爷们跟一小姑娘在巷子里待久了，天知道那些吃饱饭闲的小童儿会怎么编排他。
“哼！”小姑娘气鼓鼓地跑走了。
刘三儿身后的雨奴总算送了一口气，换了一副严肃的表情来，忧心忡忡地扫了刘三儿几眼，那欲说还休的死样子把刘三儿急的，巴不得把酒壶甩他脸上去。
“我晓得你躲的不是酒妹！今朝我来找你为的就是那件事儿！”
“……”雨奴听了刘三儿的话，脸色一白，“我可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事情，你要是找我喝酒来的，那就跟我来，咱哥俩到我那儿坐下来吃酒。可要是为的那什么革命党的事情，对不住，我雨奴和那些人没有关系，也奉劝三哥一句，那些人可不是你招惹得起的！”
刘三儿笑了，“惹都惹上了，你奈我何？”
“什么？三哥！我可不是说笑！你又不是不晓得我与那些人……”
“晓得晓得，这我自然晓得，不然我怎么想起来找你聊聊啊？”刘仙伶摆摆手，打断雨奴竭力压抑住的怒喝，“我就问问，你识得白先生不？”
“什么白先生黑小姐的！我不认识！”雨奴嫌恶地别过脸去，刘三儿皱皱眉，猜到他怕是真不识得这白先生。
在心中暗叹一声“苦啊”之后，刘仙伶把手中提到现在的酒壶往雨奴怀里一塞，丢下一句：“你这白眼狼儿别吃醉了，就当没见过三哥好了。”快走几步，走出了巷子。
雨奴抱着酒壶，也不想深究，骂骂咧咧地走开去了。
……
就在邹二少爷遇刺之后，镇上几大世家都紧绷起了神经。这几家人平日虽说算不上友好，真碰上坏事，也只能不情不愿地同气连枝起来。
今日陆南英作为年轻一辈中有着较高人气的后起俊彦，传信给了各家的小辈，相约在鹉湖之畔的鹦鹉楼上雅聚，指望能商量出点对策来。
约定时间虽是中午，一直到了下午，却只有陆南英自己，堂弟陆承斓，苏晓云和他妹妹苏小风到场，张家人丁本来就稀，今日连张明远都不知为何爽了约，至于被禁足的邹秋彦就更不可能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此地了。况且今日雅聚对外宣称是个文会，所以莫家的两位公子自然是不会来自讨没趣的。
“苏兄，你可知张明远为何此时还不到？”陆南英知道苏晓云平日里和张明远走得近，便问道。
“这……我也不知晓。”苏晓云讷讷。他这几日也没有见到张明远，赶到他家求见，下人又拦着他不让进去。
这实在不像是张家一贯努力在各家之间想尽办法出风头的作风，陆南英和苏晓云都是云里雾里，不知所措。跟着大哥跑来凑热闹的苏小风可不想一整天都对着这几个书毒头大眼瞪小眼，苦着一张小脸，撇撇陆承斓，发现这小娃娃坐在一边自顾自看起书来，全然不管那几个兄长辈的烦恼不已。
“你看的什么书？”
“干你什么事。”叛逆期的小鬼头也不抬地冷冷道。若是他抬个头，就会被苏小风好看的睫毛吸引住，对这般年纪的男孩儿来说，不论是什么书也没一个面貌姣好的女子春风般的吐息那般有吸引力。
“让我瞧瞧嘛，少不了你一根寒毛的~”苏小风笑嘻嘻地戏弄这小男孩，伸出芊芊玉手就按住了陆承斓翻书的右手。
那是本薄薄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见到这么个拗口的外国名儿，苏小风立马兴趣缺缺了。她是苏家的小姐，平日倒也读些书，不过她读的不是家里女先生教的“四书”、“女诫”，就是像《石头魂》这样的传奇故事，至于在北平和上海流行的外国书，她看不懂也不想看。
“这是什么字呀？我一个也看不懂。”
陆承斓“啪”一下合上书，不去望苏小风，嘀咕道：“这是英文。”他看的是把德语翻译成英语的版本，因为他也只懂得英语，不懂德文。
“小风，回去了。”
那边陆南英和苏晓云已经意兴阑珊，正打算结伴再去一趟张家，看看张明远算是怎么回事。
“哥，我送苏小姐回去吧。”陆承斓站起来，慌张地收起书，对陆南英提议。
“也好，我们去趟张家，你们先回去吧，占了你读书的时间真是对不住了。”陆南英知道这个堂弟喜欢新学，现在的年轻一辈很多都喜欢，他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哥你说的什么话……”
“走啦走啦~对了，能不能先去一趟海棠阁？我想起来还有件袍子没取。”苏小风拉住陆承斓，因为他年纪小，所以苏晓云和陆南英也没往歪处想。
——
“苏小姐，能放开承斓么……”
苏小风兴冲冲地拉着陆承斓在街上跑，引得街头的大妈小贩纷纷避让，生怕给这大小姐撞到了，撞坏了人家大小姐他们可赔不起。
雨奴此时也在这条路上，他今早上虽然没摆摊子，可是到了午后也没有人来找他晦气，他也放松了些，心想着这次的革命党人说不定真不认识他，便又摆开了他的字画和油伞摊子。
他虽不识得苏家小姐，不过见两个衣着不错的少男少女撞向他摊子，也是反应颇为敏捷地将他那小推车整个儿往后一拉，免得给撞翻去了也没处诉苦。
正这时候，一声突兀的枪响破空而发，镇上没遭过什么大灾的市民们都骇了一跳，挤挤撞撞跌到一起去的有，直接吓趴在地上的也有，简直是狼狈不堪、丑态百出。
苏小风吓得是花容失色，她以前从没听过那么刺耳，那么吓人的声音，脚下一软却是差一点没跌进陆承斓的怀里。
只见桥上一队卫队的警员直追着一个年轻的男子跑着，方才那一枪，便是卫兵所发。不过被追赶的男人手里也有一把手枪，看模样还是把德国枪。
雨奴初听得那声枪响也是一惊，不过再大的阵仗他也不是没见过，很快便恢复了镇定，定睛一看，桥上那男人穿着一件尼龙的外套，三七分的头发没抹一点发油，蓬乱地随风飞扬。他不认识此人，不过，雨奴可以肯定，这个人应该就是刘三儿口中的“革命党”了。
寻常百姓或许觉得，革命党便是一伙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可是雨奴知道，他们分很多支，而且互相之间也不是像当局想象的那么友好，也不知桥上这人是哪一支哪一派的。
正当他抱着看热闹的态度瞧着这场你追我赶的闹剧的时候，那革命党的男人竟然往这条大街上跑来，这下子，街上的人都陷入了极大的恐慌，而后面追赶着他的卫队也是投鼠忌器，不敢开枪，怕伤了老百姓。
“哼，小人。”虽然知道这是自保之道，雨奴也无法认同那男子的做法，再者他本身便不怎么待见那些满口“革命”的人，此时忍不住出言讥讽。
他这句讥讽给站在旁边扶着苏小风的陆承斓听到，引得小伙子眼里出现了几分迷茫。
不过那革命党可不知道这边怎么想的，顾自逃窜着，眼看着却是往雨奴和苏小风这边奔了过来！
雨奴可不笨，一下便猜到那男人想做什么了。这条街上，苏小风和陆承斓两个本就看着格外扎眼，他们那两身光鲜漂亮的绸衣就是在告诉他人他们俩大家族子弟的身份了。那逃奔的男人显然是想挟持这两个娃娃，好全身而退。
“卑鄙！”雨奴被此举激怒，从自己的推车上抽出一张空白扇面就掷向那个男子。
砰！
一声枪响过后，伴随着雨奴愕然的神情，那张空白扇面就像折翼的蝴蝶一样转着圈儿落到地上。革命党的男人和雨奴四目相对，眼中俱是写满了惊讶。
雨奴倒抽一口冷气。他掷暗器的本事不弱，而手枪这种东西看着吓人其实看那把枪的口径，十步开外，没打到人要害就基本没什么杀伤力了。况且手枪这种武器，十五步开外还能射得准的，都称得上神枪手，更别说在这样的闹市，不仅有胆色开枪，还能准确不已地将二十步开外雨奴掷过去的扇面打落，这个革命党的男人绝对不简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