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这次除妖,明礼心中生出一种莫名的情素,怀仁不顾一切往她身上扑的那一幕,久久不能挥去,也因此她的脸上有了忧郁之色。霍老爷见她整日不乐,以为是平时疯惯了,突然把关起来有点儿受不了,便想着给她找个伴。
霍家小姐要找伴儿的消息传出,多少贫困家庭都将女儿送来,霍老爷在数十个女孩子中选中一人,这个女子姓土名言信,与明礼同年同月同日生,相貌若何,有诗为证:
面若桃花肌似玉,发如黑瀑泻双肩。丹唇带笑惹人爱,管教西天佛恋凡。
言信的父母在六年前死于一场灾难,她便随着舅舅穆寿生活,有个大她两岁的哥哥名言诚,跟了叔叔土芹。土芹是个老光棍,因家里条件不好,教言诚到贾家放羊挣钱。贾家与霍家乃是世交,专营药材,生意也是遍布全国各地。
闲言不多赘述,且说言信到了霍府,霍老爷并没有马上教她陪明礼,而是先教她大家儿里的礼仪。言信学有半月,待人接物学得像模像样,倒更似大家闺秀,霍老爷特别喜欢她,便放心地让她去陪明礼。
言信初次上明礼绣楼,看着里面的一切不禁心生羡慕。一楼是明礼的书房,书架上摆满了各样书籍,不过上面都落满了灰尘,可见明礼很少看书。书架上方还贴有字“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靠窗口处是一张大书桌,上面笔墨纸砚齐全。
二楼是明礼的闺房,靠窗台处也有一张书桌,上面摆着《司马法》《孙子兵法》《素书》等兵书,一边角落里靠着一杆长枪,墙上挂着一张弓,在明礼的床头上挂着一把剑,与书房的气氛截然不同。若非屋里弥漫淡淡地芳香,言信几乎要以为这是进了军营帐房。
明礼见言信迈着碎步扭扭捏捏,先生几分不喜欢,冷声道:“脚下有坑?大步走会摔跟头吗?”
言信尴尬地笑笑,她本是穷家的孩子,根本不懂什么是淑女,进霍府时学了半月,不想到了小姐面前却是不讨好,于是低声低气道:“老爷让我来陪你。”
明礼没好气地道:“你会做什么?”
言信也听说过这个小姐不好惹,怯怯地道:“会绣花。”
明礼大笑,说道:“绣花?你当这锦绣江山是绣出来的?是刀剑打出来的,以后在我面前不准提绣花二字。”又问:“读过书吗?”
言信道:“识得几个字,要不老爷也不会选中我。”
明礼问:“会写诗?”
言信点头道:“会。”
明礼心思穷家女儿能识几个字,便道:“我最喜欢写诗,我们对一首,对上了留下,对不上马上走人。”又吟道:“一天一天又一天,女儿度日似过年。隔窗张望大街上,不见鸿雁把信传。”
言信暗自发笑,心思这也能算诗?只不过顺口溜罢了,但她还得奉承,说道:“小姐出口成章,奴婢不敢卖弄。”
明礼不耐烦地说道:“教你做你便做,哪儿来的废话。”
言信略一思想,吟道:“坐井抬头一片天,不知今夕是何年。红叶记下心中事,一缕相思风来传。”
明礼听了,笑道:“你这算什么?不过你也没读过多少书,能做出来很不错了。”
言信忙道:“谢谢小姐夸奖。”
其实二人是半斤对上了八两,一个有条件读书却不读,一个根本没条件读书,两人都是信口胡谄,记录以此,权做一笑。
言信进霍府没几日,忽传来噩耗,说是哥哥从山上掉下来摔死,言信几乎晕厥。她的父母早亡,虽说舅妈对她还算好,但她最亲的人还是哥哥,如今连哥哥也去,让她如何不伤心。
言信流着泪到了叔叔家,看到哥哥躺在冷硬的木板上,便扑上去嚎啕大哭,直哭得天地生悲,万物伤情。忽她看到哥哥脖子上有瘀青,直觉告诉他,哥哥不是摔死。她本是个聪慧的女子,知道她能发现哥哥不是摔死,叔叔与舅舅也能,但他二人没说,其中定有隐情。
到晚上送盘缠时,言信执意要给哥哥擦身体,这是应该的,叔叔与舅舅谁都阻拦不了。言信解开寿衣,只见哥哥身上到处有瘀青,她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若是从山上掉下来摔死,身上定会有被石头荆棘划破的地方,而言诚身上无一处破口,分明是拳打脚踢致死。
送盘缠时言信哭词变了,只听她哭道:“我那苦命的哥哥,你死得好冤。”土芹与穆寿听到这哭词不禁打个冷战。
送过盘缠,土芹怒问言信道:“你瞎哭什么?他摔死有何冤屈。”
言信道:“摔死身上必有伤口,哥哥满身瘀青,分明是拳打脚踢致死。”
土芹道:“你小小年轻知道什么,那是他穿得厚,所以没有伤口。”
此时夏季的炎热虽然退去,但天气还没冷到穿棉袄的地步,言信知道叔叔有意隐瞒什么,当下什么话也没说。
夜里守灵,言信只觉一阵恍惚,似是哥哥在木板上坐起来。她叫了一声:“哥哥!”
言诚双目含泪,说道:“妹妹,他们打得我好惨。”
言信也泪流满面,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言诚道:“前日里我不小心弄丢了一只羊,贾少爷非要说我偷着卖了,就叫了几个伙计对我拳打脚踢,我到了这边想告状,却没人相信我。妹妹,我知道你想告状,所以来劝你,不要告贾府,你告不倒他们,贾良的父亲与知府老爷关系很好,弄不好会连累了你。”说完又躺回木板上。
贾少爷便是贾老爷贾慈的儿子,二十来岁年轻,生得倒是一表人材,追求他的女子也能从街头排到街尾,可他偏偏喜欢烟花女子,又经常与一些地痞无赖混在一起,说他打死言诚,言信毫不怀疑。
言信猛然惊醒,发现是一梦,但她相信这梦是真的,不禁失声痛苦,哭声吵醒了叔叔与舅舅。
土芹没好气地问道:“深更半夜的,鬼哭狼嚎什么?”
言信泣道:“哥哥方才给我托梦了,他是被贾良打死的。”
穆寿好言劝道:“不过是一梦,不要太放在心上,你也太累了,睡会儿吧。”
二人出去后,穆寿道:“这丫头可能发现了什么,我对她最了解,若她认定了言诚死得不明不白,肯定会告上公堂。”
土芹道:“反正明日就要下葬了,只要入了土就算告也不怕。”
言信虽然聪明,毕竟才十五岁,没经过多少大事,只知道入土为安,并不知有验尸这一说,第二日任由叔叔将哥哥安葬。第三日才请人写了状子,将贾良告上公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