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公子。咱把陈老汉抬进去吧。”德子抽了抽鼻子,走到张封面前,手上脚上已经全都是泥。
张封抬起陈大叔的两只胳膊,德子驾起陈大叔的双腿。两人一步步小心翼翼的向坑里移动,生怕惊扰了这位世俗却善良的老人家。
“奇怪。”张封小声念叨。
就在德子把陈大叔的双腿放进坑里时,张封却扶着陈大叔的手腕蹲了下来,一动不动。
“公子?”德子轻轻喊道。
张封皱着眉头心无旁骛的想着什么,过了一会,他说道:“德子,你来搭下陈大叔的脉。”
“公子,一箭穿头,还搭脉做什么?”
“你来搭下,仔细些。”张封席地坐在一旁,看着德子的神色由无奈到不解,再到惊恐。
“这、这、公子,这是怎么回事?这不可能!”德子吃惊的感觉到,陈大叔的尸体,还有脉搏:“陈大叔没死?这不可能!”
“的确不可能,可他确实还有脉搏,你也感受到了。”张封还算冷静,可他也想不通这是怎么回事。
“不会是,诈尸?”德子话一出口,把自己吓的一哆嗦。
张封没有搭话,低着头轻轻摇了摇头。
“是纪寺!”也不知道这二人在夜幕下呆坐了多久,张封突然说道:“是纪寺!”
“纪寺?!”
“陈大叔喝过纪寺的尿!”张封使劲抓起德子的手臂,旋即又低头沉吟,不知所云的念叨着:“一定是这样,不会有错!”
“公子,这之间有什么关系?”
“古书有云:有梵音化形为力,七死七生;如人锻铁,去滓成器,器即精好,加持于人;无老死,渡苦厄,成阿罗汉。此为长生印。”
“长生印?”
“不错,纪寺身上的三道伤疤,应该就是长生印!”
“那如果真是长生印,会怎么样?会变成恶魔?失去人性,滥杀无辜么!”
张封无力的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岛上藏书三千,每一本父亲都会亲自给我讲解,唯独这本,连我爹也不知是何意。”
“连老爷都不懂?这到底是什么书!什么印!”
“书名是<摩尼心经>,这书奇的很,是父亲十三年前远游中原回岛时带回来的孤本。通篇都是古梵文,无人能识。唯有书名和我刚才颂的那一句被译成汉字,字体小楷,应是魏晋时所译。”
“有梵音化形为力,梵音就是佛音,受到佛音的加持怎么会变成这样?!老爷有没有提起过长生印?”
“有,我爹只说了句‘长生印尚存人间,其品性不似佛,似魔。’我也是想起了爹的话,才觉得纪寺身上的正是长生印!”
“不似佛,似魔。那我们就杀了纪寺!不然早晚成魔!”
“我爹也不确定,这本书连他自己也搞不明白!”张封的心随着德子的话乱了,他不想杀死纪寺。
德子沉默了好一会,他也不忍心杀死纪寺。可看着陈老汉的尸体,他的心无论如何也无法平静:“陈大叔的尸首怎么办?”
“人死如灯灭,烧了吧。”
“可他还有脉搏!”
“那也只是这具皮囊的跳动罢了!人早已经死了!”张封突然大声吼道,他也不甘心就这样烧掉陈大叔,可他无能为力。张封抹了把脸,有气无力的叹了句:“烧了吧,这是我们唯一能做的。”
“唯一能做的?我们还能为陈大叔报仇!”
“你要杀掉一个八岁的孩子为他报仇吗?!杀死陈大叔的不是纪寺,而是他身上的长生印!纪寺是无辜的!”张封站起身来激动的握紧双拳,好像随时会把浑身的怒火爆发出来。德子倒希望张封可以发泄出来,不要什么都憋在心里。可张封又克制了下去,颓废的瘫倒在地上。这让德子更加难过,为陈大叔难过,为纪寺难过,为公子难过。
德子点燃火把,也不费心去寻找枯柴,握着匕首三两下就把车辙劈成几段。纪寺在车厢里小声的哭泣着,德子掀开帘子一看,纪寺抱紧自己的双腿紧缩在角落,早已哭成了泪人。
“当真是我,杀了爷爷么?”纪寺抽泣着问道。德子的心当即软了下来,放下帘子,不忍回答。
陈老汉的尸体在他曾坐过的车辙上被熊熊的烈火燃烧着,将一切化为灰烬,却化不了人心。张封与德子并排而立,身后的车厢内‘砰’的一声。
“纪寺!”
二人赶忙飞奔过去,又听到‘噗’的一声。纪寺口吐鲜血,稚嫩的双手紧握着一只短箭,箭簇深深的埋进心脏。张封可以想象的到,纪寺拖着弱小的身躯费力的拔下了钉进车厢的那只短箭。正是这只短箭杀死了陈老汉,而此时,纪寺也正是用这只短箭,自杀。
德子急促的呼喊着纪寺的名字,颤抖的手指按在纪寺的大动脉,兴奋的喊道:“还活着!”
张封连点了纪寺身体几处大穴,又飞快的拔出纪寺心脏的短箭,也管不了年幼的纪寺是否承受的住。
“血止住了,但刚才我点了他几处大穴,经脉怕是受损不小。”张封的言语中也有些慌乱:“而且心脏受到伤害,我,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会不会变成陈大叔那样?只剩下一具永远醒不过来的躯壳?”
“不会的,陈大叔只是喝了纪寺的尿,已经能死而不僵。纪寺一定不会死的!但我怕他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带他回岛吧,老爷一定有办法!”
张封摇摇头:““除非十年后有船来接,不然谁都到不了那座岛上。”
“那你说怎么办!”
面对德子的质问,张封也无力回答。这一晚他真正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与无力。
“虚灵丸!”张封失声喊道:“德子,抱紧纪寺,回客栈!”
还没等德子弄明白怎么回事,张封已经跨上枣红马奔了出去。德子把背上的帷帽往腰间一别,撕下一条衣料把纪寺拴在背上,翻身跃上白马,也顾不上颠簸,跟着张封冲回回沙镇。
清晨,雾蒙蒙的空气让戈壁白茫茫的一片,湿冷而慵懒。安郡王身着紫袍,披着猩红披风,胯下一匹白蹄马,干净的脸蛋上略显忧愁,微皱着眉。陶杨影软甲在身,墨黑的披风更衬出他脸色的苍白,骑着匹黑马与安郡王并排而行。左金吾卫端木率领着亲兵慢步跟在他们身后,虽然玩闹了半宿,却没有一人精神萎靡,可见军容。
“陶兄,楼兰一行千万小心。二十年前卫正岭如瘟神一般灭了楼兰,是摧枯拉朽,如今他身死,二十年后你又启程,我却觉着是羊入虎口。”
“当年卫正岭一举成名,留下了不尽的传说与迷案。这迷总是要解开的,无论是李辅先还是王爷你。李辅先杀了卫正岭一石二鸟,既扫清了他位极人臣的最大绊脚石,又扫清了重返楼兰的最强阻力。前者我们无力阻止,后者,倒让我们借了他这股东风。”
“楼兰的东西我本不欲取,那是杀戮。但李辅先野心勃勃,有意豪夺,我也不能听之任之。怎么样,有信心么?”
“我方唯一的优势在于我们身处暗处,李辅先又信任我。可李辅先的势力太强了,此番他必定还有强援,只能见机行事,不宜暴露。”
“强援?谁能比你更强?”安郡王哈哈一乐,又笑道:“说不定我能比你技高一筹。”陶杨影没有回话,就这么看着安郡王欢喜的脸庞逐渐僵硬:“是他?”
“我也只是猜测。不过即便真的是他,我们身在暗处,不是没有优势。”
陶杨影嘴上这么说着,脸上却满是担忧。安郡王原本也心中一凛,可现在又露出了微笑:“陶兄,你可知胡三刀是何来历?”
“胡三刀?大漠悍匪,纵横多年。但说到底不过是一草寇罢了。”陶杨影在脑海中思索着胡三刀这个名字,所能想到的只有这些。
安郡王故作神秘的诡笑道:“胡三刀没有那么简单。大漠高人不少,他能纵横多年,必有独到之处。此番有他做先锋,陶兄只需安然而归便可。”
“绿林中人,能成一方首领的,也无非是身手好,重义气罢了。还能有何本事?”
“陶兄,胡三刀深藏不漏。放心吧,定不叫你失望!”安郡王标志性的俏皮一乐,胸有成竹。
“王爷的能力我是知道的。此行如履薄冰,我步步为营便是。可一想到他日回京,我身为大内飞龙兵统领,名义上只被皇上调配,却要受李辅先摆布。还要装作一副大义凛然,忠贞不二的样子,不叫他人发现我和李辅先的关系。王爷心怀鸿鹄之志,也要装作燕雀。他日你我偶遇只行君臣之礼,不能把酒言欢。有时想想,到真不如江湖中那些豪杰侠客,好不自在。”
“哈哈,有陶兄这番话也不枉我早起一回,只为你我多待片刻!”
陶杨影刚要搭话,隐隐瞧见前方尘土飞扬。两骑快马一前一后与安郡王擦身而过,惊得白蹄马腾空而起。安郡王却不管那马儿,一双眼睛直勾勾望着已经跑远的张封。
“好大的胆子!”端木一声怒喝,赶马欲追,竟被安郡王止住,眼睛出神的瞧着那背影。
陶杨影在一旁也愣愣的望着已经远去的尘土飞扬,却是看向德子背后的那个孩子。陶杨影回过神来,看着安郡王试探的问道:“王爷?”
安郡王猛一回神:“啊?没事。仿佛瞧见位故人,应当不是,气度大不相同。”说罢,便又走了神,脸色竟是忧伤起来。
此二人具是身怀上乘武学,眼力自然是没的说。陶杨影也没再搭话,而是仔细回想着刚才那一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