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沉吟间,就听到曲阑笑道:“你一定会夺魁的。别出心裁,意境高雅,也唯独你的画,有那沁人心脾的幽香。”
黛玉握着拳头,呵着暖气,淡笑着不语。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她年纪尚幼,而江南人才辈出,她不会这么一厢情愿。
一想到这里,一抹困惑浮上眼底,轻轻地道:“有些江南极有文才的文人雅士,为何并没有出现在斗才会?”
这个疑惑藏在心里很久了,她从一开始就细细地打量着,却没有见到。
小时候喜欢在书苑里玩耍,真正有文才的人,她见过也认识许多。
曲阑笑叹道:“傻瓜,这个时候,你才知道不成?”
转过头,看着台上评官评估着四幅画,轻喃道:“缺胳膊断腿如何能来?”
一语惊得黛玉僵硬了身子,眼中尽是不可思议。
曲阑拉着她手,拍拍她僵硬的肩膀,在她耳畔轻声道:“我听八哥说过,邱汝想让他的女儿邱明慧夺魁,所以不惜一切代价,将真正有文才的人都料理了,或者鼻青脸肿,或者腿脚骨折,又或者家中出事,总之今明两日都不会出现。”
说到这里,有些嘲讽地道:“只不过,你是最出了他意料之外的人。”
闻言,黛玉不由得沉默起来,眼里有着冰冷。
为了一己之私名,却做此伤天害理之事,其心必定如墨。
吸了一口气,重重地吐了出来,她知道,她一定要赢,本来打算赢了六场便是魁首,得到人参王之后也就罢了,可现在,她决定了,决不败下一场。斗才会不拘男女老少,不拘才子佳人,那些有文采的老文人,很多都是父亲的旧交,从小儿也曾与自己论诗作画,都是忘年之交,可是今日却不能一展文才,憾极,对这些玩弄权术草菅人命的邱汝,恨极,亦厌极。
听了曲阑的话,这斗才会所藏着的深意,似乎也要呼之欲出了。
心,悄悄放下,净而明透。
画赛的时间很久,评论优缺也需要时间,台下很多人都已经散开,各自去探寻自己所喜爱的画作,或者相互结交,一同品茗。曲阑也过去找胤祀说话,邱明慧也早就跑到了大阿哥身边说笑。
宝钗这时候方敢携着探春笑盈盈地过来,半眯起眼,双眉不画而翠,眼角却用炭笔画得轻轻往鬓边勾起,小小年纪,已经显现出格外的娇媚来,可是媚得端庄,懂得风情半掩,笑道:“林妹妹,你可不要让外人遂了心意呢!”
眼里的冷意,也是朝着邱明慧射去,那个地方,是她也想去的。
黛玉有些失笑,不让外人遂意,那么,她就是内人吗?
“薛姑娘说笑了,统共不过都是斗才会上的才子佳人,何来内人外人?”黛玉淡淡的语气,平静得毫无波澜。
探春走到黛玉身边,凝神看着春雪图,脸上堆满了灿烂的光芒,叹道:“林姐姐好丹青,真是出神入化,这样简单的两种颜色,勾勒出如此风情万种的春雪红梅图,别说是那些凡夫俗子,就是我看了,也是惭愧不如呢!”
黛玉轻抿着粉唇,沉默不语。
“林妹妹第一场就赢了,第二场也一定能胜出。”宝钗抿嘴笑道。
腾格里双手抱胸冷笑道:“赢也好,输也罢,和你这个奴才有什么瓜葛?”
宝钗闻此毫不客气之言,面色乍红,抬头悄悄看了胤褆一眼,方渐渐恢复了平静,淡启朱唇道:“公子说笑了,小女原与林妹妹乃是亲戚姐妹情分,好容易江南相遇,又是林妹妹的家乡,理应由着林妹妹尽地主之谊罢了。”
侧脸对黛玉浅笑道:“想必妹妹也不认得大阿哥和八阿哥罢?我来引见。”
“非亲非故,薛姑娘何来此言?”黛玉愈加觉得厌恶,自然没有好脸色。
腾格里拍了拍黛玉的香肩,笑着对青云道:“走,我们也去看看别人的画。既然来了一趟,总不能空手而归。”转脸又凌厉地看了宝钗与探春几眼,淡淡地道:“最好不要让我再看见谁来打搅林姑娘,否则后果自负!”
腾格里的话,意思很明白,让宝钗与探春,煞白了脸。
走进人群,黛玉并不是很喜欢,可是剩下的画作,都仍旧摊在案上。
有些求财又求名利的人,巴不得自己的画永远放在上面供人景仰。
历年斗才会的画作,一则扬名,二则魁首画作,不下万金。
黛玉没有兴趣去看已经挑选出来的四幅画,只是浏览着别人的画,各有各的长处,才子佳人画作总是风花雪月多一些,江南的人,多从花卉草虫着笔,柔润婉转,少了松柏山石的刚硬,因此普遍都显得柔情过多,刚劲儿不足。
黛玉穿梭在人群中,依然天真烂漫。
面纱下的俏面上洋溢着暖暖的笑,口内却轻盈如柳絮初飘:“哥哥,腾格里,你们觉得,这斗才会有没有不对劲?”
腾格里站在右边看似与她评论身边的书画,却是低声道:“有些门道。”
曲阑与黛玉说话声音虽低,可是只要是近旁的高手,都听得明白。
林青云亦在黛玉左边点头称是。
黛玉心头思绪万千,隐约透出一种极冷的感觉来,不禁打了个寒颤。
林青云立即察觉到了,轻声问道:“怎么了?”
“我在想,大阿哥与八阿哥来斗才会做什么。”黛玉低喃。
没有说的是,自觉身后竟有一道如风刀霜剑一般的目光射来,极为愤恨。
忽然侧过身,眸光闪动,波光潋滟,瞧见了台上邱明慧来不及收回的目光。
是她!
她恨自己夺了魁首么?还是恨自己绘画的功力比她好?
闪动着一丝阴冷的美人目光,竟如同蛇蝎一般,让人退避三舍。
可惜,黛玉并不惧怕什么,天理昭昭,她总信,人间自有正道。
黛玉漫不经心地回过身,侧脸对青云道:“哥哥,我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似乎这一场斗才会,就像是阎罗殿一般。你们难道没有想到,大阿哥是为网罗人才而来么?江南文人钢骨极傲,若不答应,会是何种下场?”
林青云闻言一呆,轻声道:“宁死不屈!”
扬州十日,嘉定三屠,以及各种各样的文字狱,让人胆战心惊,有多少,都是江南文人,这一点他比谁都明白。
想到这里,青云神色忽然一敛,沉声道:“那要严加防范。”
黛玉微微颔首,轻声道:“爹爹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一路上的刺杀,已经足够了,她也要好好想想,保护着父亲麾下的子民。
青云神色格外郑重,对腾格里道:“脱里大哥,妹妹就交给你和十八铁骑保护,我要回去调动人马,防患于未然。”
腾格里眼里一道锐光闪过,沉静地道:“你放心,有我呢!”
林青云转身迅速离开,来得安静,走得淡然,人多场满,几乎无人察觉。
黛玉轻叹了一口气,回到座位上的时候,也正好已经听贺兰老爷朗声笑道:“画赛魁首已经评出,乃是春雪红梅图。此图看似寥寥几笔,然则别出心裁,以胭脂与松烟唐墨,一红一黑,一艳一重,深具鬼手气息。彩头乃龙泉宝剑!”
贺兰老爷是东家,其实真正能做主的,也就只有他,两位皇子也要靠边站。
一阵哗然之声响起,不知道有多少人惊叹与羡慕。
邱明慧眼里有着深切的恨意与嫉妒,已经毫不掩饰地露了出来。
贺兰老爷捧着龙泉宝剑亲自走下来,走到黛玉跟前,含笑道:“姑娘才思敏捷,丹青妙笔,实在是让须眉汗颜。老夫不才,可否请教姑娘芳名?春雪红梅图,老夫亦深爱之,姑娘可否割爱?”
这样的言语,十分的敬重,更让无数人羡慕不已。
谁不知道贺兰家富甲天下,实则高傲之极,能看得上眼的,也唯独林如海一人尔。
如今在斗才会上,贺兰老爷竟这样屈尊纡贵,可见对黛玉的重视。
黛玉尚未答话,就听宝钗在后面脆生生地道:“林妹妹乃是江南道盐课御史林老爷的小姐,乳名林黛玉!”
一语出,众人惊,满场哗然,此起彼伏。
忽闻宝钗语,惊起千层浪。
不少文人都不禁用着敬佩的神色看着黛玉,林如海的大名,谁人不知?
黛玉却沉着脸道:“薛大姑娘却是明白得很,乍一听还以为薛大姑娘将我林家的底细都悄悄地打探清楚明白了呢!”
宝钗俏丽端庄的容颜顿时掠过一抹尴尬来。
曲阑噙笑道:“真是的,听了薛家奴才这句话,多嘴多舌的,也是姑娘家的本分不成?将林家玉格格的事情打探得这么明白,真格儿让人觉得是居心叵测!哎,都说金锁小姐才貌德惠兼备,今日一见,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大失所望。”
曲阑身份何等尊贵?又站在八阿哥身畔,立即就有人大声附和:“对啊,阿拉就没见过这样多嘴多舌的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