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城,关氏族地,正厅大堂。
“砰!”
姬忠狠狠将手中茶杯摔到地上,反璞修士精纯的元力喷薄而出,上好的白瓷茶杯顿时四分五裂,也不知有意无意,薄如蝉翼的茶杯碎片夹杂着茶水子弹般射向端坐在下首的阿弥陀师徒。
阿弥陀眉头都没挑,无形的力场轻松拦下激射而来的子弹,倒也不见他动怒,这里唯一能让他稍稍留意的只有同是归真修为的驼子,姬忠所为也不过是些小孩儿手段罢了。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畏畏缩缩站着的严晓仁和敢怒不敢言的关昊仁——飞射的碎片虽没对高深莫测的秃驴造成什么妨碍,却着实给那两人造成不小麻烦。
关昊仁还好,全力阻拦之下,也只是显得狼狈些许,毕竟虽只有初鸣修为,他离着反璞也不远了。
严晓仁可就惨了,也不知他是个什么心理,见着姬忠发怒,竟是不闪不避也不用元力抵挡,硬气地以肉体扛着,看他衣袍下隐隐泛红,却是伤着了皮肉。
姬忠怒气稍敛,或者是觉得王室的威严不值得为这么小小失利而发怒,又或许是严晓仁结结实实让他出了口气,他仪态万千地坐回主座,挥挥手,示意忠心耿耿的严宗主下去处理伤口,转而冷眼看着低头不语的关昊仁。
“为什么还没找到?”富家子对这位关城的小地主并没有什么好感,语气越发生硬。万事就怕货比货,看人严晓仁,堂堂反璞修士,三等采邑一族宗主,任打任骂毫无怨言,你小小一个关氏,不过仗着小小男爵就敢对王室不敬,哪来的肥胆?
说实在的,关昊仁恭敬有加,不发一言就遣动族中力量去为富家子办私事儿,所为已经足够对大周王室表达敬意了。
周祖武王所立大周九律首条就明确规范了周王室和诸侯的义务权利:四方诸侯有朝贡和响应周王室战争号令的义务,必须对周王室抱有足够的敬意。周王室直接管辖的范围只有中州一地,王室的威仪并不能影响诸侯内务,况且自王失其鼎以来,王道微缺,王室的威仪本就稍显不足了。
关氏怎么说也是出了战爵的宗族,关昊仁虽没亲眼见识过中州王城外那万仞高万吨重,光照万里的大周九律石碑,却也是知道姬忠的蛮横无理已经过了。
只是形势比人强,数量众多的反璞就不是小小关氏能反抗的,更何况还有两位归真修士,关昊仁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突然宣称叛族而出的关婕尹,心想若是她和那妖人师傅能帮着,族中也不至于敢怒不敢言。
“号山汤氏、齐氏族灭多日,那三人既没有往关城来,想必是翻越号山去了,一时间哪里能找到?”说话间,关昊仁怨气冲天。
“哼!”富家子勃然大怒,还敢挤兑我?反了你了!
他双眼一瞪,身后的驼子就知道自己小主人起了杀心,身形飘动就出现在关昊仁面前,一只手带起风雷之声当头拍下,看这架势是要当场杀人了。
“轰!”
一直少言寡语,紧绷着脸的陈氏反璞双手上举,闷哼一声拦下驼子当头一掌。反璞修为的陈氏宗主自然不会比归真修士更快,能恰好拦住驼子一掌只是方块脸深知关昊仁语气犯冲,自是难有好处。
在场深知富家子脾性的大有人在,却没人想冒着得罪富家子的风险为小小关氏出头,这陈氏方块脸平时不言不语,此时竟强自出头。除了互知底细的南门三族,其他人大都一头雾水。
“陈子义!你敢犯上作乱?!”
严晓仁本欲博取富家子好感就顺水推舟,趁势脱离气氛不对的大堂,哪知没走两步方块脸就冒了头,心中顿时大喜,暗道一声天助我也,赶忙给方块脸,也就是陈子义扣上一顶大帽子。
南门三族本势均力敌,眼下就他严氏损失惨重,此事过后必然失势,即便有一王室子在后撑腰,想要恢复元气也得好些年了,若是能顺势打压陈氏,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严重了,严重了。”关键时刻还是郭氏老头儿站出来做和事佬,他呵呵笑着,说道:“大人还请见谅,子义前些年在西边打坏了脑子,大人还请见谅。”
在西边打坏了脑子……西边自然是西边战场,西戎人连年寇关的最前线,在西边打过仗还能这么囫囵着回来,要么就是运气逆天到捱过了服役年限,要么就是实力强大,立有战功,陈子义能为一族之长,自然不会是只靠运气吃饭的花瓶。
郭氏老头儿这话隐隐带刺,看是劝和实则点出陈子义是有战爵在身的,你姬忠可不能动。
富家子脸色越发阴沉,他阴森森地看着陈子义的冷脸,暗道果然如此,这臭脸初遇时就摆着架子,果然又是一个暴发户。
旁边端坐看戏的阿弥陀一直笔直的腰舒爽地往后靠上了椅子,脸上玩味儿的笑容越发灿烂,身后接引面无表情,就像她自己说的,从那天起她就不再姓关了,关昊仁的死活又关她什么事?
姬忠怒气翻腾,只觉自己一而再再而三被无视,王室的脸面都被丢光了,咬咬牙就要下令大开杀戒,让他们知道这九州到底是谁说了算的。
身后已经退了回来的驼子轻声咳嗽,打断了姬忠某些不怎么明智的念头,斩杀有战爵在身的陈子义会给他带来不好的影响,何况眼下还有外人在场。
驼子眯着眼看着笑眯眯的阿弥陀,只觉高深莫测,一时间忌惮万分。
姬忠被驼子一声咳嗽惊醒,想到其中利害,强自压下汹涌的怒气,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干巴巴地笑了几声,挥手打断“忠心耿耿”严晓仁的咆哮,姬忠目光在关昊仁身上打了个转儿,又在陈子义身上顿了顿,最后停在郭氏老头儿身上,开口就是几个好。
好,自然不是真的好,估摸着该是好大狗胆之类的狠话,只是此时不能发飙,富家子只能强吞了这口气。
老头儿一直是笑眯眯的和事佬模样,温温润润的不得罪人也不过于奉承,此时为陈子义出头,着实出乎富家子预料。
“不敢不敢。”老头儿眯着眼笑着,微微弯着腰,说道:“大人见谅,关氏关昊闲男爵毕竟有功于九州,此番不幸遇难,这关氏按律得享王室百年庇护,大人……”
大人怎么可对关昊仁下杀手,大人怎么敢下杀手?
本朝大王与众诸侯的约定,战爵在身不得随意打杀,战爵后裔得享王室百年庇护,你身为王室子弟,怎么能知法犯法?规矩便是规矩,即便是权势滔天的王室子弟,也得受着规矩不是?
老头儿越发直白,逼宫似的话语再度勾动富家子好不容易压下的怒火,姬忠脑门青筋暴跳,眼中渐渐充斥血丝,依然怒不可遏。
又惊又喜的严晓仁跳将起来,一只手指眼看就要戳到郭氏老头儿鼻尖上破口大骂。驼子眯着的眼中寒光大起,凛冽的杀气毫无顾忌地压向郭氏老头儿,奈何不了这些战爵新贵,莫非还不能杀了你这不识时务的老家伙?
一直津津有味作壁上观的阿弥陀忽地一动,眼中莲花闪现,千万里外另一对儿金莲看到的画面径直传入眼中。
一队彪形大汉横冲直撞闯入传送阵,蛮横地传送而去。
阿弥陀的注意力放到当头那一脸横肉的汉子身上,白衣胜雪,背上长弓,腰间环首长刀,一股悸动从心脏传出,阿弥陀笑容一僵,有杀气……
能威慑阿弥陀的杀气自然不是驼子放出的,那对彪形大汉给秃驴带来的感觉是毁灭性的,尤其打头那人,无形杀气几乎凝实,隔着千万里居然也能让他浑身寒毛倒立。
阿弥陀忽地站起来,一言不发就往外走去,心想那些蛮子来的好快。
他这一动不打紧,却是牵动了所有人。
郭氏老头儿一言不发就挡在门口,陈子义目光闪烁,和老头儿并肩站到一起,手中元力激荡,保持着随时出手的姿态,严晓仁和关昊仁反应稍慢,这时也拉开距离拦在一旁,驼子鬼一般又出现在姬忠身前,牢牢护住富家子。
姬忠面色本就不大好,此时更是难看,他缓缓站起身来,开口说道:“两位这是要往哪里去?”
富家子一直没忘记,阿弥陀两人也是有可能得了犼兽蛋的,多日来他示意驼子防范着他们逃跑,此时见两人径直往外走,大有一去不回头的架势,顿时坐不住了。
这光头怪人修为强悍,驼子自觉一人难以拿下,这才劝着富家子没有动手,暗地里富家子早就呼叫支援了,这样虽然可能会带来些麻烦,但总比一无所获来得好。
后援就要到了,这时候他哪里会让阿弥陀轻松离开?
“哦?”阿弥陀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姬忠,面无表情地说道:“娃娃还想拦着贫道不成?”
姬忠不再搭话,手中动作不停,青铜剑再次闪现出碧绿光芒,大有你一动就给你一刀的架势。富家子这些日子受了好些气,碍于那些个条条框框总没能发泄出来,此时难免有一股大杀一通的冲动。
阿弥陀笑容慢慢消失,他熟知人性,此时猜到自己大约成了富家子的出气筒,连日来始终一无所获难得的和平怕是要被打破了。
阿弥陀摸了摸手腕上的墨玉珠链,眼中两朵金莲由小及大,迅速放出金光,对面唯一能有一战之力的驼子双手挥动,带着风雷之声扑击而上,富家子那一抹动人的碧绿骤然出鞘,一道长虹直刺阿弥陀。
杀气盈盈,一言不合自当大打出手。
……
正当关氏大堂里上演全武行时,一个极端落魄的少年停下蹒跚的步子,抬头看着城门上那个硕大的关字,长长呼出一口气,杀气十足:“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