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如果你要买一幅《青色的夜》,我可以告诉你怎么走。从这儿往前再走一个街区,你朝右拐,会看见一个印度庙,那儿住着好几个印度圣像画家,他们画得非常好,但穷得要死,你让他们画什么他们就画什么。这幅画就是从那儿买来的。”那女子说。
李桥对印度庙完全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是这个画店,温泽尔的画怎么到这儿的。李桥走出画店,本来并没想去印度庙,只是穿出夜市往前走,刚走了几分钟,在他的右边,看见印度庙了,就顺便走过去。
这是个小庙,正面有三个半圆形的门洞,中间的那个大些。在门洞上,在正面墙上、在庙顶上雕刻着或者立着许多彩色的神像,有的慈祥,有的狰狞,但都非常生动。庙前有个极小的广场,广场中央有个方形垃圾箱。一些人聚在小广场上起劲地聊天。李桥穿过这群人走进庙前殿。正面和两侧的墙上都有凹进去的部分,上面都立着神像。李桥猜正中那个手持钢叉,青面獠牙,额前有苻的一定是著名的湿婆了,别的神他就不甚了了了。前殿到处是人,有立有坐。立者点香敬神,坐者或围成一圈或独自盘腿,甚至拿出吃的和饮料共食。
李桥绕到庙后,想找路回到大街上,突然头上被重击了一下,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李桥觉得有人拖着他,架着他,他的脚软软的,没有一点力气。他被安置在一张长椅子上,他闻到一股香港街边大排档的那种牛肉和米粉、叉烧和烧鸭的混合味道。隐约听到有人在喊着:
“李桥,你醒醒。”
“没有事,小姐,找一条凉毛巾。”接着是个男人的声音。李桥觉得帽子被摘掉了,一股凉意从头顶传来,他完全醒了。
“本格森先生,我怎么了?”李桥认出了这个男人。
“算你运气好,戴了顶大帽子,打你的人打歪了,看来你好像完全没事。”本格森用英语说。
“谢谢你救了我,现在我只是脑袋稍稍有点疼,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正好在附近?”李桥问。
“是这位小姐救了你,我正巧在附近,听见她在那儿大声喊,打你的人跑了,小姐拖不动你,我帮她把你架到这家茶餐厅。”李桥这才发现扶着自己的是顶着一头火红色短发的艾琳。
“艾琳,谢谢,我和你真有缘。我逛印度庙都能遇着你,共同上演美女救英雄的大戏。”艾琳笑了笑说:“你也在帮我呢。”
“你这个瞎捣乱的家伙。我不知道你是在查哪条线的,也不知道你是怎么闻出酒店里的气味,看来你无大碍,我有事先走了,回到酒店记着找我,我有话问你。”本格森说着快速离开了。
“艾琳,再次谢谢你。”李桥对坐在茶餐厅火车座对面的艾琳说。“不用谢。接着你要问我为什么会及时出现,今天下午去过什么地方,等等警察对疑犯的例行问话。”艾琳说。“对,告诉我你今天下午做了什么事,为什么正好出现?”李桥故意板起面孔。“我在跟踪你,真的,我不是开玩笑。”“跟踪我,为什么?”“你不是警察,对吗?”
“我当然不是警察,甚至也不是道尔顿公司的人。”
“答应我,如果我告诉你,你不会告诉别人,不会告诉乔老爷那样真正的警察。”
“你把我当朋友了?”“是,你是我的朋友。”
“说吧,什么事让你这么担心?”“我从唱片店出来,看见你走进画店,我本想进去和你打个招呼,但我看见有一个人跟在你身后。你在画店里磨蹭了好长时间,和老板娘说个没完,我烦得要死,差点儿走了,但跟踪你的那个人耐心地等着你,我只好等着,够朋友吧。后来你出了画店,进印度庙,出印度庙,那人都在你的身后,我远远跟在那人的身后。我没想到他会甩起书包打你,也没想到他书包里有重物,对不起。”
“还有呢?”“后来我大喊,你那个朋友就来了,帮我把你扶到这家茶餐厅,对老板说你被烟熏晕了,他不想找警察。没有了。”“你还没有说谁打的我。一定是那个拿女式黄书包的人。”
“你怎么知道是他?这一定是个误会。他从没有恶意。”
“那他好心把我打晕,是为了让我更清醒一些?这像话吗?”“他不是那种恐怖型的人物,他只是不喜欢警察。”“他是你们乐队的鼓手?为什么跟踪我?他和绑架案有什么关系?”“我发誓他和绑架案完全没有关系,他一定是误会了,因为流行音乐俱乐部的人有时会吸一点草,也许他把你当成扫毒组的探员了。你能放过这件事吗?他们都是我的朋友。”
“他们把我当警察袭击,恐怕不只是吸一点草那么简单吧,我劝你立刻和那帮人断绝来往,他们很快会给你惹上大麻烦。”
“我知道,但我总是不能摆脱他们,不知怎的,越是越轨的行为,对我越有强大的吸引力。和他们在一起,声嘶力竭的呐喊,尝试最新毒品的危险,极端反常的性体验,让身体感受极限的刺激,这些事永远令我沉迷。你一定把我划归到不正常人的类别里了,但就像所有正常人的潜意识里,都有疯狂的愿望一样,有时候那些标准化的社会规范,也会给我些微的触动,我可能需要一个好人给我指导,你愿意告诉我怎么做吗?”
“我已经告诉你了。”
“罗南呢,我和罗南交往是不是一个很坏的选择?”
“也许吧,你们都是成年人。你是真心爱罗南吗?对不起,我只是好奇,他的岁数那么大。”
“我不知道,你们总喜欢说爱,爱和性是完全不同的概念。罗南对我来说,可能只是吸引、刺激和体验,觉得酷,我并不很懂他,也并不打算真的和他怎么样。年轻的男孩子接近我、讨好我,好多都是为了钱,越是讨好我,我越是不喜欢。罗南对我很冷淡,甚至根本不把我当回事儿,我却很高兴同他接近,我是被虐狂。”艾琳说。
“依我看,罗南也没安着什么好心。他为什么既和珍妮特好,又拉着你不放?”
“真的?我不知道。不管怎么说,我喜欢过他一阵子,也许现在仍然喜欢他。我不希望他被关在牢里。”艾琳说。
“明天他会被保释的,你可以去看他。不过要是我,就会离他远点。”
“他会有事吗?”
“我不知道,有好些不利于他的证据。上星期一,就是你继母被绑架的那天,你见过他吗?”
“没有,当然没有,呵,不过……”艾琳的话突然停住了,好像想起什么。
“不,那不算见过,他没有看见我。”艾琳说。
“怎么回事儿?”
“你不会让我上法庭去做证吧。我预先告诉你,我是不会为把罗南关进监狱上法庭做证的。那是上星期一,我去流行音乐俱乐部,我是说去那家唱片店里边的那间大屋子,我在那儿待了大约一个小时左右,我出来时必须穿过那家唱片店。我推开门,看见罗南在路边和一个女人站在那儿说话,我就退了回去,又过了十几分钟我再出来,他们已经不在了。”
“你为什么退回去,你认识那个女人?”
“我没有看见她的脸,她背对着我,戴一顶宽檐的女帽挡着她的脸。从她的背影看,我猜她是珍妮特,所以我就没有出去。”
“真的?乔老爷问你时,为什么不告诉他那天中午你看见了什么?”
“他没有问这个问题,再说我忘了,真的忘了。”
本格森坐在酒店大堂左手沙发区的角落里,茶几上放着一排空啤酒瓶。他已经等了一个多小时了,李桥终于出现在大堂门口。
“怎么才回来,我一直在等你,你到那家画店干什么去了?”本格森说。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本格森先生。”李桥说。
“别装糊涂,你一住进这家酒店我就注意你了。你到处打探消息,跟踪罗南先生,经常在文化中心广场转悠,你很少在你的房间过夜。你是干什么的?”
“谢谢你刚才帮助我,但不能因此就向你报告我每天在哪儿过夜。你不也在追求那个意大利美女吗?咱们可以各自享有隐私。”
“别装了,你不是警察就是间谍。你身上有那么一点味儿,我们可能是同行。告诉你,鸿真法师是个危险的家伙,如果你不是专门来办这个案子,是偶然闻到什么插进来的,那你就趁早走远点。”本格森说。
“鸿真法师?刚才你是怎么发现我的?”李桥问。
“你探头探脑,鬼鬼祟祟进了那家画店,和那老板娘套近乎,我一眼就看见你了。”本格森说。
“噢,你一定是在画店对面那家小酒馆里喝啤酒呢。”李桥说。
“我跟踪鸿真法师,看着他进了画店后边的门后,就坐在对面那家小酒馆等着。过了一会儿你也进来了,你和那老板娘谈得很来劲,不知她给你说了什么,只见她给你指了方向,你出了门。我不知道该不该跟踪你。幸亏我来了,等我找到你,你正趴在地上,那个红头发的姑娘正大喊救命呢。你欠我份情,说吧,你是怎么回事。”本格森给李桥亮了亮国际刑警组织的证件后,李桥讲了自己的故事。
“看来这个法师和你的绑架案没有什么关系。”本格森说。
“鸿真法师是怎么回事?”李桥说。
“鸿真法师是住在908室的僧人,那天在顶楼餐厅我曾指给你看。告诉你,这是个国际贩毒案。我一路跟着鸿真法师,从巴黎跟到曼谷,从曼谷跟到西贡,从西贡又跟到香港,已经快一个月了,绕了半个地球,我不知道这假和尚要去哪儿,干什么。老兄,别再跟踪法师,这案子跟你没关系,小心丢了老命。这些亚洲人,把海洛因源源不断运出去,害得世界不得安宁。”本格森说。
“欧洲人早在1842年就发动了鸦片战争,把毒品运进中国,没法子,这可能是报应。对了,你为什么跟踪玛丽安?你经常远远地跟在她身后,完全不像追求蒙娜丽莎的样子。”李桥笑嘻嘻地说。
“从巴黎到曼谷的飞机上,玛丽安和鸿真法师的座位是挨着的,到了香港,他们又住进同一家酒店的同一个楼层,这有点太巧了。不过我发现她和鸿真没什么关系。”本格森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