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兄,这是你的偏见。”万斯带着一种嘲弄的语气说道,“就个人而言,我对人性多少是有点怀疑的。在整个格林豪宅里,只有一个人我不怀疑——那就是曼韩太太,因为只有她没有足够的想象力来谋划这个大屠杀。对于其他人,我都能从他们身上找得到值得怀疑的理由。你应该知道,没有一个凶手看起来会像凶手,而真正看起来像凶手的人也许反而一点儿也不危险。还记得那位温和英俊的剑桥牧师理查森吗?他竟然强迫他的情人吃氰化钾;陆军少校阿姆斯壮则更是一位绅士,但他敢用砷毒死他的太太;哈佛的韦伯斯特教授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个罪犯,但是帕克曼博士从精神分析的角度说他是一个冷酷无情的杀手;有着仁慈眼睛和络腮胡子的兰姆森医师,曾经是一位备受推崇的人道主义者,却冷血地逼迫残障的连襟服下乌头碱;还有奈尔·克林博士,他总是被误认为某座时髦教堂的执事;和蔼可亲的韦特博士……当然,女人也是这样!艾迪丝·汤普逊,尽管她看起来像是一个传授道德规范的老师,却在自己丈夫吃的稀粥里掺入了玻璃粉,此外,有多少可以长得像玛德莲·史密斯一样正气凛然而又颇具姿色、神态动人的端庄女孩康丝坦·肯特,却残忍地割断了自己弟弟的喉咙;嘉布瑞尔·邦波和玛丽·珀伊儿,这两位女性从外表看来绝对不像是罪犯的典型,然而她们中的一个却以晨袍的腰带将自己的爱人活活勒死,另一个则用起司刀残忍地杀害了自己的妈妈;再来看看芬奈若女士的例子……”
“够了!”马克汉抗议道,“请暂停一下你这场关于罪犯外貌的演说。现在的我必须努力转变自己的想法,才能够更好地理解你的惊人推论。”他的心情似乎因为恐惧而变得沉重起来,“天哪,万斯!你来告诉我,在格林家族中,有哪位成员可能会在光天化日之下,走进雷克斯的房间将他杀害?”
“说实话,我不知道。”万斯显然也已经被这个杀人事件的邪恶表象所深深震动了,“不过我知道,一定是宅子里的一个谁也不会去怀疑的人。”
“你是说朱丽亚和契斯特死前的表情?他们当时也没有怀疑这个人会杀害他们。而突然出现的手枪让他们震惊不已——可惜一切都太迟了。是的,这样看来,每一个细节都很符合你的推论。”
“不过,有一件事却并不符合我的推论。”万斯茫然地盯着桌子,“雷克斯死时的表情却很安详,显然一点也没有意识到凶手会杀自己。那么,他的脸上为什么没有出现同样震惊的表情?而当凶手举起左轮手枪,瞄准他的时候,他的眼睛也不可能是闭着的,因为他当时就和凶手面对面站着。这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啊!”
他眉头紧锁,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
“马克汉,关于雷克斯的死,还有另一个难以解释的地方。那就是,他房间里面向大厅的那扇门当时是开着的,可是事发的时候楼上却没有一个人听到枪声——楼上没有人听到,可是史普特却在楼下餐厅后面的备膳室清清楚楚地听到了枪声。”
“事情也许恰好就是那样发生的,”马克汉脱口而出,“声音这玩意儿嘛,有时是很怪异的。”
万斯使劲地摇了摇头。
“在整个杀人案件中,绝对不存在什么‘刚好就是那样’的事情。因为每件事情都有其可怕的逻辑性——每个细节背后都有一个严谨的逻辑思维。凶手从来没有心存侥幸。但是,有趣的是,正是由于凶手特有的严谨性格和周密的计划,到头来却最终导致了凶手的彻底垮台。当我们解开二楼大厅的一个谜团之时,就会很快知道怎样找到凶手的卧房。”
万斯说到这里的时候,马克汉刚好去接了一个电话回来,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困惑不安。
“是史怀克。他说冯布朗医生现在在我的办公室里——有事情要告诉我。”
“嗯!有好戏看了。”万斯说。
于是,我们立即赶往检察官的办公室。马克汉在办公室召见了冯布朗。
刚坐下,冯布朗就先来了一段自我解嘲,“也许我带来的消息对你们毫无用处,又或许是我庸人自扰,”然后接着说,“可是我还是觉得应该告诉你,今早在我身上发生的一件离奇的事情。本来开始的时候我是想告诉警方的,可是又怕他们会误解我,所以我决定先告诉你,由你来判断一下。”
马克汉摆出一副客气的听众姿态,耐心坐在那里等着他说下去。
“我……得到……啊……发现了以后,就立即打电话到格林家,”冯布朗吞吞吐吐地说,“可是你当时已经离开了,所以,我就直接赶到这儿来了。”
“医生,你太客气了。”马克汉轻声道。
冯布朗似乎变得犹豫起来,说话的样子好像有点过分讨好的感觉。
“事实上,我习惯在自己的医药箱里放上各种应急的药品……”
“紧急情况下才会用到的药?”
“是的,马钱子碱、吗啡、咖啡碱,以及好几种安眠药和兴奋剂……”
“你要跟我说的事情与这些药物有关?”
“可以这样说吧。”冯布朗踌躇了片刻,继续说道,“今天我在箱子里放了一盒可溶性吗啡药片,是全新的,而且每颗十四分之一毫克的,还有一盒四罐装的马钱子碱……”
“这些药品怎么了,医生?”
“后来我发现吗啡和马钱子碱不见了。”
马克汉两眼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直到今天早上我离开办公室之前,我还在药箱里看到过这些药,”冯布朗解释道,“在去格林家之前,我只是打了两通非常简短的电话。可是当我在很短的时间之内回到办公室以后,就发现这些药都不见了。”
马克汉仔细端详着医师,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但是你又觉得,在打那两通电话那么短的时间里,这些药品不可能这么快被偷走?”
“对,重点就是这个。在打电话的那段时间里,我的视线从未离开过药箱。”
“那么,在格林家的这段时间里呢?”马克汉有些激动,又有些不安。
“我到格林夫人房里的时候是带着药箱的,差不多半个小时后出来的,而这时……”
“在那半个小时的时间里,你未曾离开过房间?”
“没有……”
“对不起,打扰一下,”万斯用懒散的声音插了一句,“你曾经叫护士把肉汤送进格林夫人的房间。你当时是在哪里叫她的?”
冯布朗回答道:“是的,我确实叫葵伦小姐送肉汤过去。当时我来到门边,朝用人梯那里喊的。”
“嗯。那接下来呢?”
“接着,我就和格林夫人一起等着,直到护士进来之后,我经过大厅,走进了希蓓拉的房间。”
“你的药箱放在哪儿?”马克汉突然问道。
“一直在大厅里,就放在靠着主楼梯的后栏杆上。”
“在史普特喊你之前,你一直在希蓓拉小姐的房间里没去别的地方?”
“是的。”
“那么,从十一点到你离开格林豪宅这段时间里,这个药箱一直放在楼上大厅后方,而且没有人看管?”
“是这样的。在和诸位先生在客厅告辞之后,我才走到楼上准备去拿的。”
“还和希蓓拉小姐告别了。”万斯加了一句。
冯布朗显然觉得有点儿诧异,不知道万斯说话的用意。
“嗯,是的。”
“一共有多少药品不见了?”马克汉问道。
“四罐马钱子碱,估计有三厘多——确切地说应该是三又三分之一厘。还有整盒的二十五片吗啡,总共的剂量是六又四分之一厘。”
“医生,这么大的剂量会致命吗?”
“这就不好说了。“冯布朗用专家的口吻说,“有些人对吗啡具有一定的耐受性,能够消化、吸收大量的吗啡。但是不出意外的话,一般六厘的吗啡就会致命。至于马钱子碱,就因人而异了,和人的身体状况、年龄都有关系。不过据我估计,成人的致命剂量是二厘,虽然也有因为误服一厘或更少的剂量而致死的例子,但是,也有人吞下十厘那么大的剂量之后,还照样能存活下来。总之三又三分之一厘的马钱子碱是可以致命的。”
冯布朗离开了,马克汉显得很焦虑,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万斯,问道:“对于这件事情,你是怎么看的?”
“我一点头绪都没有。”万斯似乎很绝望,他摇摇头说,“整件事情都太诡异了。看得出医生也很惊慌,即使再温文儒雅也掩盖不住内心的焦虑;他惊恐万分,但不仅仅是因为丢了药品。马克汉,你认为什么事情能让他如此害怕?从他的眼睛里可以看到一丝害怕被追捕般的惊恐神色。”
“他竟然随身携带这么多药物,难道你不觉得有什么可疑之处吗?”
“这应该没什么,这种习惯很多医生都有。尤其是一些欧洲的医学博士们,他们更是喜欢见症下药,而冯布朗医生可是受过德国教育的……”万斯突然问道,“现在,有关那份遗嘱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马克汉犀利的目光中透出一份惊讶的质问,但还是回答了万斯这突如其来的问题。
“格林夫人的遗嘱会在今天下午晚一点左右送来,巴克威因为感冒现正在家休养,不过他还是答应一定会送一份拷贝给我。”
万斯起身说道:“我虽然不是精通巫术的古巴比伦时期的迦勒底人,”他的音调突然被拉长了,“但是,我认为可以从那两份遗嘱中找到医生的遗失药片事件的一些线索。”说完,他穿上外套,又顺手拿起帽子和手杖。“现在,我只想暂时忘记这个残暴野蛮的案件……对了,今天下午我们可以去艾尔亮厅休闲一下,那里将会有一场出色的室内乐演奏会,希望能够赶上莫扎特的C大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