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隆浩,我会保护你。
司徒薇抿抿唇,眼里一丝冷光划过。
齐隆浩看着她,揣测她的心意。
“没事。”司徒薇站起身来,拍掉身上的布屑,“什么事都不会有。”
“嗯。”
“去歇息吧。”
清晨,天刚蒙蒙亮,司徒薇便起了身,收拾齐整,和齐隆浩一起出了石洞,骑马往王廷而去,他们到达王廷时,齐元凯尚未起身,王廷里静悄悄地,无声无息。
听到外面的动静,云尹走出来:“殿下,请进帐歇息片刻。”
齐隆浩点头,携着司徒薇走进帐篷,在外帐坐着,没一会儿,里边传来动静,所有人伺候着齐元凯动身,洗漱,更衣,他穿戴齐整出来,看见齐隆浩和司徒薇,先是怔愣了一下,然后微笑点头。
外面有车轮辚辚声传来,没一会儿,一名亲卫走进来:“汗王,车马已经齐备。”
“嗯。”齐元凯点头,“先取早餐来。”
稍顷,四名女奴隶抬着两张桌子走进,分别放在齐元凯和齐隆浩的面前。
齐隆浩看着桌上的饭菜,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
齐元凯拿起箸子,挟起块羊肉放进嘴里,细细地咀嚼起来。
“薇儿。”齐隆浩却先拿起一只碗,舀了半碗参汤递给司徒薇,“你喝。”
司徒薇接过碗,凑到唇边慢慢地喝着,齐元凯不动声色地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已然尽知,这女子在他心中的地位,只怕真比整个西番更重要。
吃过饭,齐元凯起身走出帐篷,齐隆浩与司徒薇紧随其后,登上马车,马车缓缓地启动,沿着草原一路向前,沿途但见风光秀丽,格外怡人。
想起过去种种,齐元凯眸中难掩感慨。
“咿呀咿呀哟,咿呀咿呀哟——”远处不知是谁的歌声传来,让这一切看起来更显清旷,绝伦。
司徒薇端坐在马背上,侧耳倾听着所有的一切,只感觉心里格外地舒畅,唇角隐隐绽开一丝微笑。
离圣灵山越近,沿途诚心叩拜的人越多,都是一身破衣,双膝跪地,三步一叩。
“我们也下车吧。”齐元凯命令停车,自己下了马车,不再前行,只是站在湖边,目光深邃地看着远处深蓝色的山峦。
“父汗。”
齐元凯一摆手:“我们走。”
三个沿着河畔一路前行。
远远地,已经可以非常清晰地看见圣灵山的轮廓,在山口处,他们停了下来,根据辽源西草原的风俗,凡是灵魂上不洁净的人,是绝对不能进入圣灵山的,必须在此地真诚忏悔所犯下的一切过错,得到神灵允可,方才能继续往山中而去。
罪过吗?
齐元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这双手染满鲜血,有多少的罪过呢?像他这样的人,应该没有资格进入圣灵山吧?
“浩儿。”
“父汗。”
“父汗已经没有资格,迈进这座山了,你去吧。”
“父汗?”齐隆浩一震。
“带着她。”齐元凯转头看了司徒薇一眼,“倘若你们的感情是坚定不移的,那么,你带上她,神灵会护佑你们的。”
齐隆浩抿抿唇,踏前一步,携起司徒薇的手,转身朝圣灵山走去。
年轻的男子默默地看着身边所有的一切,内心里充满了感动,难以言喻的感动,他转头看着司徒薇,本来想说话,却被司徒薇用眼神止住。
两个人一齐噤声,只是跟在前行之人身后继续迈步。
雪山静默。
似有远古的呼唤从天空深处传来。
晶莹的雪花从空中纷扬而落,洒在他们的身上。
在这样的环境里,连人心都会变得纯净。
但前面道路的人,却越来越少了。
人们要么是再也无法往前走,要么,是因为内心的杂念,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挡住了。
司徒薇在一块岩石边停下来,抬头看了看前方:“隆浩,你说,咱们俩能走完这段路吗?”
“你想把它走完吗?”
“我不知道。”司徒薇低下头,“听草原上的人说,在这个地方,人心里不能有一丝邪念,倘若有邪念,就会遭到上天的惩处。”
“是的。”齐隆浩点头,“不能有邪念。”
司徒薇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足尖。
“你的心足够赤诚吗?”
“你怀疑自己吗?”
有一个无形的声音在这样问。
“我的心足够赤诚。”
“我没有怀疑自己。”
他们再次携手,继续前进,或许没有人知道,在前方等待着他们的是什么,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一点都不重要。
越是往上,越是寒冷,司徒薇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脖颈,齐隆浩把她拥入怀中,一刻都没有松手,他们继续着向前,向前。
“隆浩!”
翻过坳口的那一瞬间,两个人都惊呆了——眼前一泓清澄明净的湖水,湖底有着各色闪亮的石头。
“好漂亮的石头。”司徒薇眼里满是迷醉,“原来,辽云草原上竟然有这样的地方,我以前怎么就没有觉得呢?”
“哦?”
是啊,或许,不管在哪一个混杂的地方,都有一处圣洁明净吧。
“隆浩,我要做一件事。”司徒薇抽出手,往前走了几步,在湖边跪下来,双掌合于胸前,默默地祷告着,齐隆浩在远处看着她,一动不动。
直到祷告完毕,司徒薇方才重新站起身来,转头看着齐隆浩微微一笑:“好了。”
“原来,这就是圣灵山。”齐隆浩唇角微微扬起,“圣灵山如此之美,让人的灵魂得到陶醉。”
“嗯。”司徒薇到底没有把心里下剩的话说出来。
不说,相信他也会明白的。
“你知道吗?”等司徒薇回到身边,齐隆浩握紧她的手,“没到这里来以前,我一直怀疑自己的判断,直到现在,我才明白,自己所做的一切,原来都是有价值的。”
“隆浩?”
“我一直在想,自己该做一个什么样的人,是否能做那样的人,可是现在,我已经明白,自己可以做那样的人,或许,我这条路走不到尽头,但是我坚持了。”
“对,你坚持了。”司徒薇握住他的手,眸中漾起笑漪,“不管怎么样,我会陪在你身边,纵然,要面对杀戮,痛苦,绝望,我也一样,绝对不会出卖自己的灵魂。”
“薇儿?”
“我们下山吧。”
两人沿着原路返回,却发现齐元凯还是站在马车边,此刻,他的身影格外地高大,坚挺,果敢,刚毅。
齐隆浩蓦地停住了脚步,怔然地看着那个男人。
所有的谴责,怨恨,忽然在这一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齐隆浩慢慢地走过去,在他身后立定。
齐元凯转过身:“你看到圣灵泉了?”
“是的,孩儿看到了圣灵泉,孩儿的心,比从前更加丰满,父汗,孩儿觉得,辽云草原不该是这样。”
“那在你的心里,辽云草原是什么模样?”
“它应该容纳每一个人的悲欢喜乐,它应该公平地赐予每个人,它应该……没有杀戮,没有征服与被征服,让每个人都过着他们想过的日子。”
“让每个人?都过着他们想过的日子?”
“是的,没有奴役,没有黑暗,只有光明,难道不是吗?每个人之间都应该团结互助,难道不是吗?”
齐元凯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他果然和从前不同了。
“可是在哥哥们眼里,西番却只是他们享乐的场所,他们无所顾忌地挥霍着一切,却从来不注意收敛自己的行为,在他们看来,这片土地上所有的一切都是属于他们的。”
“我的儿子。”齐元凯抬手拍拍他的肩膀,“虽然,我不太明白你在想什么,你想表达什么,但我的儿子,你是勇敢的,你是坚强的,你更是无畏的!带着你的光明之心,去为这片大地而战斗,你会以你的仁慈,你的勇敢,赢得所有人的心!”
“父汗。”齐隆浩转头,朝那雪白的圣灵山看了一眼,“孩儿想要的,并不是权位,孩儿想让整个西番,都变得像这圣灵山一样纯净,孩儿想长生天,赐予每个西番子民以活下去的机遇。”
“是吗?那就照你想要的,去做吧,你要一直努力,努力成为你想成为的那种人,你要努力,按照你的意愿诚实地活着,你要做一个杰出的王者,引领整个西番。”
“父汗,你觉得孩儿可以做到吗?”
“你可以的。”齐元凯无比肯定地道,“因为,你是上苍赐给西番的王者!”
我是上苍赐给西番的王者?
我是上苍赐给西番的王者?
齐隆浩没有言语,只是久久地沉思着,风从四面八方吹来,拂动他的衣角。
站在这里望出去,可以看见西番千里袤原,可以听见牛羊的叫声,可以闻到风中炊烟的味道,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熟悉的。
“我知道。”齐元凯一字一句地道,“你想保护他们,想保护这里每一个生灵,在你看来,所有的生灵都是平等的,可是,在你的哥哥们看来,他们该享受特权,直到生命结束。”
齐隆浩没有答话。
“当然,直到现在,我仍然怀疑你这种想法过于天真,而且不切实际,但到底什么是实际,却也很难说,或许,这世上每个人的选择都有所不同,我们应当尊重每个人的选择。”
“孩儿多谢父汗。”
齐元凯朝圣灵山再深深地看了一眼——或许曾经,他也怀着无比热忱的念头,抱定少年时代纯净的信念,只是,战争,杀戮,谎言,冷漠,渐渐消磨了一切,最后只剩下苍白和冷硬。
带着这样一颗心,他如何能够走进圣灵山呢?
“回去吧。”
齐元凯转身,朝马车走去,后方,齐隆浩始终紧紧地握着司徒薇的手。
“父汗。”他们尚未回到王廷,两支人马便迎了上来,最前方的正是大王子齐隆液,和三王子齐隆泯。
“孩儿前来护卫父汗。”
齐元凯脸上并无表情,只是淡淡“嗯”了一声,示意马车继续向前,齐隆液和齐隆泯退开两旁,让马车从中间穿过。
“那个娘们儿……”齐隆液一双色眯眯的大眼,牢牢地盯着司徒薇,眼里有着明显的贪馋。
“那可是五弟心头的宝贝,碰不得的。”
“是吗?”齐隆液一阵浪笑,“我还以为五弟清心寡欲,绝不近女色,原来是金屋藏娇啊,不过这样一个楚楚动人的美人儿,看着就教人心痛,自然该好好地藏起来,怎能容人伤她?”
两人对视一眼,咕咕暗笑。
齐隆浩不由紧紧地攥了攥缰绳,眼里闪过一丝冷光。
他可以容忍他们伤害自己,羞辱自己,践踏自己,却不能容忍他们用那样的目光看着她!
杀意。
是那样汹涌而肆烈的杀意,在他方才还十分恬静的心里燃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