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使者沉沦:寻找出路 (2)
“剧院经理你今天反正找不到了,”那个年轻人主动地说,“他不在市内。”
他注意到了她颇为困惑的神情,然后接着说:“你有什么事要找他?”
“我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个位置。”她回答说。
“你最好找剧团的经理,”他回答说,“不过他现在也不在这里。”
“他什么时候能在?”嘉莉问道,得了这个消息,感到心里多少舒坦了一点儿。
“嗯,也许十一点到十二点能找到他。他在下午两点钟以后来这里。”
嘉莉向他道了谢,然后精神抖擞地走了出去。那个青年从他那个装饰得很漂亮的售票处窗口目送着她。
“长得好看,”他自言自语地说,接着就想起了她怎样屈尊下问的光景,颇为得意。
当时有一家著名的喜剧团正在大歌院按合同演出。嘉莉要在这里求见的正是这个剧团的经理。她并不知道这个人并无多大的权,也不知道如果有空缺的话,人家会从纽约派一位演员来担任的。
“他的办公室在楼上。”票房里的人说。
经理办公室里正有好几个人,有两个人靠在窗口边上,另一个人在向卷盖写字台边上的人说话——就是那位经理。嘉莉心神不定地瞥了一眼,心里正害怕该不该在这么多人前提出要求,其中的两个人——在窗口的——已经在仔细打量着她了。
“这我不能办,”经理在说,“弗罗曼先生规定一律不准来客到后台来。不,不。”
嘉莉站在一边,胆怯地等在那里。边上有椅子,不过没有人招呼她坐下。跟经理说话的那个人垂头丧气地走开了。这个当头头的一本正经地盯住面前的报纸看,仿佛登的是重大新闻。
“你有没有看到今天早晨《先驱报》上有关纳特?高德温的消息,哈里斯?”
“没有,”被问的人说,“怎么说法?”
“昨晚上在胡利剧院作了一次精彩的幕前发言,还是看一看的好。”
哈里斯走到桌子边,寻找《先驱报》。
“什么事?”经理问嘉莉,显然是才注意到她。他以为是来讨免费票的。
嘉莉拼命鼓足了勇气,而她的勇气充其量也并不太大。她也认识到自己是个新手,并且认为肯定会遭到斥责。她断定了这一点,因此她如今只希望能推脱说是来征求教益的。
“能否请你告诉我,怎样才能上台演戏?”
事情还是直接讲的好。坐在椅子上的人觉得,她在某一种意义上说还是有趣的。她提的问题和她的态度都很朴实,打动了他的想象力。他微微一笑,屋子里其他的人也一样,不过这些人并没有掩饰他们觉得好玩的心理。
“我不知道,”他回答说,一边厚着脸皮打量着她,“有过舞台经验么?”
“一点儿,”嘉莉回答说,“参加过业余演出。”
她想,她总得多少表现一下自己,以便能吸引住他的注意力。
“没有学过演剧么?”他说,装出一副气派,为了让他的朋友们和嘉莉一样,能注意到他如何对事持慎重态度。
没有,先生。”
“嗯,我不知道,”他回答说。当时她站在他的面前,他懒洋洋地往后边椅子上一靠,“你怎么会想到要上舞台呢?”
这个男人的鲁莽态度使她有些害羞,不过对他那种讨厌的微笑只能报以微微的一笑,她说:
“我得生活。”
“哦,”他回答说。他很喜欢她端正的风姿,心想不妨与她结识一下,“这是一个很好的理由,不是么?嗯,芝加哥可并不是一个你所希望的好去处。你得到纽约去才行,那边的机会多些,在这里要打开局面可不容易。”
嘉莉和颜悦色地微笑着,对他能如此屈尊指点得这么多,非常感激。他注意到微笑,并作了略有不同的解释。他想,这是他轻易就找到的一个调情的机会。
“请坐,”他说,一边从他的办公桌边上拉过来一张椅子,还放低了说话的声音,不致让屋里那两个人听到。这两个人彼此换换眼睛,以示心领神会。
“嗯,我得走了,巴尔纳,”其中一个人说,一边走开去,并且对经理说,“下午见。”
“好吧。”经理说。
留下来的那另外一个拿起了报纸,仿佛看报。
“你有没有什么设想能演怎样的角色?”经理低声说。
“哦,没有,”嘉莉说,“开头,我干什么都行。”
“我明白了,”他说,“你是不是住在本市?”
“是的,先生。”
经理笑得更殷勤了。
“你有没有试着做个群舞队演员?”他问道,装得亲密的样子。
嘉莉开始觉得这个人的态度里有点儿什么过头的和不自然的地方。
“没有。”她说。
“踏上舞台的姑娘们多数从这儿开始,”他接着说,“这是取得经验的好办法。”
他以好交朋友的、有说服本领的那种态度对她看了一眼。
“这我并不懂得。”嘉莉说。
“这是一件困难的事,”他接着说,“不过,你知道,机会总是有的。”然后,仿佛是突然想到了的,他掏出表来,看了一下。“我下午两点还有个约会,”他说,“我现在得吃中饭去了。你能和我一起去吃饭么?我可以在吃饭的时候再谈谈。”
“哦,不,”嘉莉说。她心头立刻注意到了此人的整个儿的动机所在,“我自己也有个约会呢。”
“这太可惜了,”他说,体会到自己有点儿操之过急了。这时嘉莉快走了,他说,“下次来,我也许能知道点儿什么。”
“谢谢。”她回答说,心中不无惊恐,然后出去了。
“她长得好看,不是么?”经理同伴说。他对经理玩的这番游戏的细节还不甚了解。
“是的,有些好看,”另一位说,想到游戏失败不免伤心,“不过,她永远也成不了女演员,只能是一个群舞队队员——如此而已。”
这次小小的经历几乎破坏了她去拜访芝加哥大剧院经理的壮志雄心。不过,隔了一会儿,她还是决定去。那经理是一个生性比较认真的人。他马上就说并没有任何空缺,并且仿佛认为她这样寻找不免太傻了。
“芝加哥可不是开创局面的地方,”他说,“你该到纽约去才是。”
她还是坚持不放松。她去了麦克维卡剧院,可是没有能找到任何一个人。《故居》这出戏正在这里上演,不过,人家叫她去找的人没有能找到。
这些小小的求职流动占用她的时间,一直到四点钟,她也相当累了,准备回家去了。她觉得,她应该在别处继续找,不过迄今为止,效果太叫人灰心了。她搭上了车,在四十五分钟里到了奥格顿公寓,不过她决定坐车去西区邮政所,过去她一向在这里收取赫斯特渥特的信的。那里有一封,是星期六写的。她拆开了一看,真是百感交集。信中热情洋溢,对她没有去会他以及后来杳无消息,极为难受。她相当地可怜这个人。他爱她,这是非常明白的了。至于虽然已有家室,还是存心想爱她,还胆敢这样做,那是一种邪恶。她觉得理该让人家得到一个回信,因而决定由她写信,告诉他,说她已经知道了他有家室的情况,并且对他的欺骗行为理所当然地大为气愤。她将对他说,他们之间的关系从此一刀两断。
在她的房间里,她为这封信的措词花了一些时间,便马上动手写。这可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你毋须要我解释我为什么没有与你相会。”在她的信中,有一部分是这样写的,“你怎么可以这样地欺骗我?别指望我再搭理你了。在任何情况下,我决不。哦,你怎么可以这么干啊?”她充满了感情写道,“你给我带来的不幸,远远超出了你的想象。我希望你别再迷恋我了,我们不能相会了,再见。”
第二天,她取了这封信,颇不愿意地投进了拐角处的信筒里。即便在那个时刻,她仍然不能断定自己是否应该这样做。然后她搭车到市区去。
这是百货业的淡季,不过因为生得端正动人,人家听她声音时,比之于听一般年轻妇女的声音来得更有礼貌些,人家对她提的问题,还是她早已听惯了的那些老问题。
“你能干些什么呢?你在零售业干过么?你有经验么?”
在市场、公司以及所有一些大店,全都如此,目前是淡季;可以在稍后一些时日再来看看,也可能他们会雇用她等等。
一天结束,回到家里,又累又灰心丧气,她发现杜洛埃来过了。他的伞和薄外套不见了,她觉得还有些东西也不见了,不过她还不能断定,其它的东西都没有动。
这么说来,他离开她会是永远的事了,如今她该怎么办?很显然,在一两天之内,她就得像过去那样面对冷酷的世界了。她的衣服会变得破旧。她像往常的表情那样,两手交叉,捏紧手指。眼睛里含着大滴大滴的眼泪,热辣辣地流下面颊。她多么孤单,多么多么地孤单啊。
杜洛埃确实来过了,不过是怀着和嘉莉所想象的大不一样的心情来的。他原本希望能见到她,并且推托说是回来取衣橱里的其余的东西,还指望在离开以前,能和她言归于好。
因此,一回来没有见到嘉莉,他深感失望。他就闲着做些琐碎的事,希望她是在附近什么地方,能很快就回来。他隔一会儿就竖起耳朵听,希望能听到她上楼的脚步声。
他这么动作的时候,目的是让人家相信,他这是刚回来,刚巧被撞见,很不好意思。然后他就会解释他需要找衣服,需要看看情况怎么样了。
虽然他等了些时候,可嘉莉并没有回来。他先是慢条斯理地在抽屉里东摸西摸,满以为她很快会回来的,然后改为朝窗外张望,又改为在摇椅里休息休息。可还是不见嘉莉的影子。他有点儿不安了,就点起了雪茄烟。在这以后,他在地板上走来走去。然后,他望着窗外,看到起云,他想起三点钟还有约会,他想空等没有什么用处,就取了伞和薄外衣。他希望,这样会吓吓嘉莉。明天,他要再回来,取别的东西。他会摸一摸清楚情况究竟怎样。
他准备走的时候,因为没有能见到她,感到实在懊恼。在墙上挂着她的一张小照,身上穿着他第一次给她买的小小的短外套——她脸上比他最近见的更富于渴望的表情。他见了这张照片确实心动,便以他平日少有的心情凝视着她的眼睛。
然后他走到门口,好好地打量了一番,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