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曲着腿蜷缩成一团,把自己的头再次埋回双膝之间。
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想不起来。
不知梦醒,亦或梦中。
时间毫无痕迹地流逝,或是停滞不动。
“叮,叮,叮。”
清脆的铃铛声突然间打破了寂静空间中的安宁。
她再次抬头,有些迷惘。
“叮——叮——叮——”
铃声变得悠长而缥缈,似乎正在远去。
她伸出手在虚无中空抓了一下,想要捕获它。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个音节。
“叮——叮——”铃声变得微弱了。
“别……”她用力吐出了一个字,指尖微微颤抖。
“叮——”
铃声似乎就要消失。
“……走……”
简简单单的请求却让她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她听不见铃声了,无力地倒坍了下来,眼前的白色似乎又迷蒙了起来。
又要……一个人了吗?
脑海里突然出现这么一句话,她却不知道为什么要说“又”,为什么心猛然沉了下去。
——为什么是白色?
——因为它忘了自己本来的颜色。
陌生又熟悉的对白,让她的头猛然疼痛了起来。她伸手拉扯着自己的头发,止不住低吟着。
“叮——”
那奇怪的铃声又响了起来,渐行渐近。
“叮——叮——”
渐渐变得清晰。
“叮——叮——叮——”
她听见了铃声,赶快伸出了手,不知向哪处的谁求救:“我在这里!”
“叮……叮……叮……”
“救我,出去……”
“叮——叮——叮——”
她失去了所有的意识,昏倒在地。
“看来这次的替身做的很成功。”一个清亮动听的声音传入了脑海。她有些迷糊地想着,这是谁。
这是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听见时灵魂深处的某个部分甚至猛地颤抖了一下。然而不论如何用力,她都记不起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是该拥有怎样一副面孔的。
“呵呵,陛下法力强大,一株花草都能变化成人。”一个悠扬的声音接过了话,然后她感到有人伸手抬起她的下巴,细细琢磨了一番她的脸后低叹道,“这张脸与我真是丝毫不差。以后走在外面,都分不清谁才是真正的塔什菲洛。”
她皱了皱眉,用尽力气终于睁开了眼。
光线很刺目。
面前的女子银发灰眸素纱雪肤。仿佛整个世界的极致色彩到了她的身上都化作了唯一的白。
神圣、冷傲、妖娆而高贵。
那双眸子仿佛没有一丝情感,冰封人的灵魂,让她没有来由地打了个颤。
女子放开她,后退一步被那个拥有清凉嗓音的男子拥入怀抱。女子瞥着她微微侧过头,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那么陛下,给她一个名字吧。”
“就叫艾瑞斯吧。”他淡淡说道。
她茫然抬起头看着男子极为俊美的面庞。一侧身一踏步,勾勒出完美的弧度;一点头一抬手,高贵的气息无意间倾斜而出。子夜般的乌黑发丝飘逸柔顺,晶莹剔透的紫眸赛过夜空中的任何一颗星子。
他搂着她,两个人的画面无比和谐美好,他们是如此般配的一对。但她的心头却如蝼蚁啄食般疼痛难忍。
塔什菲洛垂下眼:“王,余下的交给下人们打理吧。”
他的唇角微微勾起一丝美丽的弧度:“是,我的王后。”
我的——王后。
艾瑞斯的头又开始痛了起来。
她是谁,她本来是一个怎样的人,她存在的理由又是什么?
男子和女子亲密地离开,边上的侍女上前给她整理。穿衣梳发,最后她在镜子里看到一张和塔什菲洛一模一样的脸。她伸手触摸着镜面,这就是她的脸吗?
不,这——不是!
手指无力滑落,为什么她会觉得这不是呢?她……不应该就是这样的吗?
侍女们纷纷退下,房间里没有窗,点着些许蜡烛照亮着空屋。她无所事事又有感到些困乏,便和衣躺在房间里唯一一张寒酸的床上睡了。
她又回到了那个一片虚无的世界。
她左顾右盼似乎在找什么,但她却不知道目标,只觉得心中十分焦躁不安。
“我把你拜托给了花神。我的孩子,你终于得到了新的身体。请你帮助我,不要让这个世界走向灭亡。”
不知是谁的声音回响在这片虚无之中。
她正想开口询问,突然被一个人粗鲁地摇醒。
“喂,醒醒!”那个人的声音冷冷的,带着不耐烦的口气。
艾瑞斯惊醒,看见一个男子正不善地盯着她。她心中不由害怕抖了一下,呐呐开口:“什么事?”
她的声音很轻很软,完全不似塔什菲洛那般华丽而悠扬。
“起来。”男子皱着眉命令道。
艾瑞斯有种恐怖的错觉,如果不听他的话,这个男子极有可能一剑捅死她。他十分厌恶她。
他转过身:“跟我走,废物。”
他将她带到了一个花园中。正是日落西山的时刻,花园里色彩深深浅浅的花朵都被镀上了金边。随风摇曳的花枝留给人的是一幅绝美的图景。那个俊美的王和他的王后正坐在搭建在花间的小亭中享用下午茶。
“陛下,人已带到。”他规规矩矩地单膝点地向他们行礼。
“你下去休息吧。辛苦你了。”塔什菲洛遣走了他和一干闲杂人等。只余下散人和远处几个隐在暗处的卫兵。
艾瑞斯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十分不自在地伫立在一边。塔什菲洛看着这个自己的替身,皱眉:“这神态与我大不相同,就算长得像,只要用心仔细辨认还是分得出来。”
王以手支着下巴,歪着头含笑打量着艾瑞斯:“嗯,是不同。依王后所见,是否要让她留在你身边好好学学?“
“也许有这个必要。”塔什菲洛轻呷一口茶饮,放下杯子对她说,“艾瑞斯,那你就跟在我身边多多学习吧。”
艾瑞斯有些不知所措,她不知该怎么应答。只得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了在场的王,这个唯一一个让她有些许安全感的人。她不知道为什么,总感到他说的话她不得违背。
他笑吟吟地望着她,柔声道:“艾瑞斯,王后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
“是。”
艾瑞斯像个任人摆布的人偶,除了服从命令,补回去思考更多东西。
“日后大概会机灵些。我的王后,你的替身我可就正式交给你了。”他搂过塔什菲洛在她额上落下冰凉而不带感情的一吻。塔什菲洛没有什么大的反应,点点头:“王,你晚上还有事务要处理,不用在这儿陪我了。”
“哎,王后这么快就赶我走了。”他叹息着,一副很是遗憾的样子。
塔什菲洛坐回原位,自顾自喝茶没有再回话。他识趣地离开了。临走前他瞥了艾瑞斯一眼,喃喃道:“后花园的鸢尾,果然开的不错。”
塔什菲洛面上没有什么变化,捏住瓷杯的手指微微蜷曲了一下。
塔什菲洛没有对她说任何话。她站在一旁感到有些饿,有些冷。天边的最后一抹霞光也消失了,塔什菲洛终于开口:“回宫吧。”
艾瑞斯被安置在塔什菲洛身边,像一个仆人那样照顾着她的日常生活。艾瑞斯对许多事情都不了解甚至如何正常生活都不知道,如同一个新生婴儿——除了不哭不闹。幸好她的学习能力强,几日的学习观察就已经能胜任一个下人干的活。
她也不是终日呆在塔什菲洛身边。王后也有自己需要做的事务,而且也有自己的隐私。
不过几日后,她便被送到一个女仆身边,要求她教导她基本礼仪和常识。这个女仆是个有些年纪的老婆婆,是宫里的老仆人,对王室忠心耿耿。
没有自己的喜好,没有自己的个性。她是一张完全空白的纸,除了听从命令,她不会做任何事。
今天教导她的老婆婆有事要忙,于是艾瑞斯便照常随便找个没人的地方发呆。
信步走到了花园里。
花园中栽满各色花朵,艾瑞斯不认识它们,只觉得很美。
连形容事物的词语都是如此贫乏。
花园一角生机蓬勃的紫色吸引了她的目光。她缓缓踱步过去,发现是一些紫色的小花。每朵都肆意舒展着花瓣,纤长的茎干支撑起如蝶翼般的花朵,像是一只只展翅的蝴蝶。她不由蹲下身去想去看得更仔细。
“呵呵,被自己的同类所吸引了吗?”耳边传来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艾瑞斯扭过头,仰视着对她说话的人——是王。
王看她仅是这样回头看他,没有紧张,没有高兴,没有站起来行礼,没有喊一声陛下。他不由感到一种不一样的新鲜感。从出生到现在,从未有人以这种平等的身份对待他。突然觉得这种相处气氛让他感到放松,似乎在她面前,他可以放下一会儿位居上位者的责任感。
“嗯。”艾瑞斯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只是应了一声当作听到他的话语的回应。然后又回过头把注意力放在那些花上,伸出手指轻轻磨蹭花瓣,润滑如丝的感觉让她不由出声赞叹。
王轻笑一声,竟也蹲下身陪着她看花。
王问,艾瑞斯,你知道这是什么花么?
她仰起脸看着他。一阵风不轻不重地来到,带起了银亮的发丝。
他的眼神突然温柔了下来,伸手理了理她的头发。
艾瑞斯,这种花,叫做鸢尾。
他反手折过一枝花,淡色的花瓣还在风中轻颤。微闭上眼轻念着咒语,华丽耀眼的光华闪过,花朵被凝固成一支拥有优美曲线的发簪。他亲手为她绾住了头发说:“不戴着,我怕认错了人。”
艾瑞斯知道他指的是王后。
只是不知,他是怕将艾瑞斯认作塔什菲洛,还是会将塔什菲洛错认作了她。
塔什菲洛依旧对她不理不睬。几个月的教导让艾瑞斯变得像一个常人许多。不再永远面无表情,脸上经常带着害羞青涩的笑容,善良天真单纯的她在众仆人中还是很受欢迎的。
而她也有了一个爱好,又或许只能将之称为一个老习惯,发呆。只是发呆的地点不再是随意的,转换成了那个有着大片鸢尾的花园。园丁们也常和她聊天,而她则帮他们浇花或者修剪花草。
王有早起的好习惯,总会在花园里散散步然后才回殿用餐或办公。
在几次偶遇后,两人都不知不觉开始在清晨等待对方的到来。一起散步,看看花草,然后海阔天空的聊着。王在没有旁人的时候显得很随和,他说话诙谐而富有哲理,总给艾瑞斯的每一天带来一个美好的开端。
王和王后见面的时间并不少,几乎一天四五次,但艾瑞斯注意到两人似乎也只是表现得很亲昵,其实眸中的情感都是淡淡的,毫无波澜,就像一切都是做给旁人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