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气鼓鼓地坐在院子里面，心里想着我也够呛的，好好地背个祖训还被什么表小姐抢了书去，现在还被杨沉误会我虐待雪儿。“唉，这些事情若是摊在了小姐的身上，她会怎么做？”自言自语地幻想了起来——小姐一定会冲到杨敏房中，端了她的老窝，然后在杨家鸡飞狗跳之前就收拾好了小包袱爬墙离开。
黄贞儿人机敏聪慧，且生长在大家闺阁之中，断然受不了这种委屈。
“唉……”
可怜我一介丫鬟，可断然做不到小姐那般的无畏无惧，因为小姐身后是老爷，是黄家，有她的家族为她撑腰，而我的身后呢？我回头望了一眼——“唉，只有一堵墙……”一枚发黄的树叶悠悠转转地落在了我的肩头，心里猛地生出一种好是凄凉的感觉。
来杨府也两天了，怎么还没有人把我领回去呢？黄府的人难道没有一个发现我消失了吗？小粉可是眼睁睁地看着我被杨沉扛走的啊……噢，对了，我是一个陪嫁丫鬟，不能回去的……喔……我失落地垂下了头颅。“小姐啊，你在哪里啊……快点回来吧好不好……陵儿受够了……”“你在嘀咕什么？”一双红色的小布鞋映入了眼帘，我缓缓抬眸，瞧见雪儿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似笑非笑地盯着我。
我头一偏：“我什么都没有说，你也什么都没有听到。”
雪儿在我旁边坐下了，从怀里拿出了一只白色的小布袋子，捏起了一块乳色的方糖放进了小嘴里，眯起了眼睛笑道：“你刚刚嫁过来，什么都不懂，你以为谁是好人，谁就偏偏不是好人，你以为谁是坏人，谁就偏偏不是坏人，你啊，还是学着点吧。”
我愣了一下——这个孩子……这个孩子真的只是一个孩子吗……
还没有来得及细想，一块碎糖被生生地塞进了我口中，慢慢地在我的味蕾上跳跃，渐渐融化成一股暖暖的味道。这是京城千禧斋的特地招牌，吞入腹中便有一种难得的幸福感。好吧，也许这只是对于我和雪儿这么没有出息的人来说。
“嫂嫂，你说你在里面加了花粉和蜂蜜？”
“呃……”我心虚了一下，“我说我想加的，还没有加呢。”
雪儿不屈不挠地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加进花粉和蜂蜜啊？花粉和蜂蜜一加进去，就是极甜的吧。这个乳糖本就是甜极了的，再加进去的话，那岂不是牙齿都要蜜没了？”我笑道：“你以为光光加这两种就够了？以水调和，有花粉的润滑，有蜂蜜的香甜，唉呀，说了你也不懂，你只要知道吃就够了。”我一本正经，好像很懂的样子。
雪儿突然站起，一把把我拉了起来，道：“嫂嫂嫂嫂，我们去厨房吧，你要什么，我们家厨房里都有，各种花粉，各种蜂蜜，走吧走吧！”说着便把我拽了往西面去。
我极不情愿地被她拖着，问道：“你大哥呢？还有那个大夫呢？都走了？”
“是的，大哥又被二叔叫去了，好像最近家里生意不太太平，出了好多些的纰漏，大家都传说有内鬼，把我们的秘方源源不断地偷给外面的人。”
雪儿偶尔回头看看我，问：“嫂嫂，你听得懂吗？”
靠，我当然听得懂好不好！你个小屁孩子，怎么这么不把我放在眼里的！哼，我一定会配出很好吃很好吃的糖来，让你崇敬个够！
身子一直，我大步越过了她，走在了她的前面。顾不得她后面惊讶的眼神，就一路走去。一个有一缕炊烟的地方，我停了下来。杨家家大业大，府邸也是极宽敞的，我不曾想，从新房到一个厨房都要走这么长的时间，比黄府都大了去了。正感慨中，雪儿在我身后冷冷地说：“嫂嫂，这个是我们家的小厨房，早就已经废弃了，大厨房在那边呢。”
废弃了？
“可我刚刚明明看到了炊烟啊，如果废弃了，怎么会有炊烟？”
“你在说什么，怎么会有炊烟呢，你眼花了吧。”雪儿白了我一眼，朝另一个方向抬脚而去。我使劲地揉了揉眼睛，疑惑地望着那边小厨房的烟囱，分明……分明……“雪儿，你看，有炊烟啊，的确有炊烟啊！”待到雪儿转过头来，那一缕薄薄淡淡的白色烟痕在悄悄地逸出了小烟囱之后，悄悄地褪色，消失在了澄净的空气中，不漏痕迹。
这么巧……
“你让我看什么？”雪儿担忧地走到我面前，仰着头问道，“嫂嫂，你没事吧？”
小小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的担忧，我想如果她再高两个头的话，一定会抬手在我额头上探一探的。我也顿时不知道说什么了，再说下去恐怕要把自己给吓到了，于是说：“雪儿，我们走吧，我逗你的呢。”
“嗳，少放一点……”
“笨蛋，你要甜死我啊！”
“好啦好啦，这么点够了，你去看看水烧开了没有。”
“好吧，你小心点啊……”
偌大的厨房，乌烟瘴气，所有的厨子都远远观望着，唯恐避闪不及，杨顷走进来的时候，我和雪儿从灶下探出了小脑袋，两颊乌黑地望着杨顷。杨顷笑道：“嫂嫂怎么和雪儿打成一片了，净由着雪儿胡闹。”身边一个玉面男子也附和道：“就是，刚刚嫁进门的长媳妇，也得顾及着身份才好啊。”
我还没来得及说上什么，雪儿就不高兴了：“你们说什么呢，看你们衣冠楚楚的，好像很有身份的样子，你们就天生应该站着嗤笑别人吗？你们就天生不该下厨做吃的吗？民以食为天，在灶头前忙活是一件光荣的事情，你们这些无知的东西……”
错觉，错觉，这一点都不像是一个小孩子可以说出口的话啊……
我尴尬地望着杨顷一脸黑线，赔笑道：“三少爷，你可千万别把小孩子的话放在心上……她……她……她不懂事的……”杨顷也笑了笑：“大嫂不必帮忙解释，我和雪儿是兄妹，相处多年，早就已经熟悉她的性子了，小女娃一个，何必跟她计较。”杨顷此话一出，大家都笑了，唯独雪儿张牙舞爪不服气地想要冲上去撕咬他，我一把揪住雪儿的辫子，道：“雪儿，花粉蜂蜜水煮沸了，我们快看看吧。”
一掀开锅盖，整个厨房都弥漫开了淡淡的甜津，仿佛鼻尖就能捕捉到一缕温暖。
大家议论纷纷。
杨顷身边的男子问道：“嫂子，您做的是什么东西？竟是这么香。”
我笑道：“只是一些小玩意儿罢了，入不了大家眼的，也只是骗骗小孩子，逗这个家的千金大小姐一笑，我这个新嫁娘以后的日子就太平点了。”我低头望着雪儿，轻轻地捏了捏她的左脸颊，偶然抬头，看见大把大把的阳光从门窗里渗了进来。日近冬日，这么好的天气还真是难得的。所有的人都望着地上的橙黄之色，空气里飘荡着细碎的风尘，天际那轮太阳，抬眸望去竟要眯上眼皮。
杨顷一负手，心情大好道：“马上二哥就回来了，真是太好了。”
二哥？
是杨家的二少爷吗？新婚第二日拜会姑舅之后，我便问过杨沉：“嗳，你们怎么没有老二的啊？”当时杨沉的脸就沉了下来，道：“别乱说话。”
别……别乱说话……
我拍手笑道：“原来你们真的有老二啊，杨二少爷怎么在外面，不在家里和你们一起经商吗？”旁人有些哭笑不得，但掩饰过去了，只道：“二少爷四年前就去了京城当兵，现在已经是一个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了，给咱们杨家争光了。”杨家人一定会为杨二少爷衣锦还乡隆重准备的。
四年的时间，从一个无名小兵，到在京城天子脚下争得一席之地，这个杨二少爷，一定不简单……
最重要的是——能去当兵的，肯定很帅！
我捧着一包和雪儿分剩下的碎糖，缓缓地走在了回房间的路上，不知不觉走到了小厨房的外面，看着安静的烟囱没有一丝一毫缱绻过炊烟的迹象。
我笑了笑。
走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