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零清醒后,就一直蜷缩着坐在床上抱着脚,把自己摆置在难以改变的悲痛的洪流中,泪水滚动着无声无息地掉落了下来。父亲也从百忙中赶了过来,只是一直沉默着坐在椅子上,看着女儿伤心欲绝的神情,心里很不是味儿,就像别人攫紧了心脏了似的。
而母亲看着飘零,心里也不好受。可又要故做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的,用开朗的声音打破房间里压抑的气氛。
“哎呀!飘零,你看我这记性,有件事情一直忘记告诉你。我跟爸爸上次商量过,等这次生意结束后就送你去法国学习,你从小不就喜欢去那个地方,向往去那里留学。现在梦想就在眼前,开心吗?”
飘零转过头,下意识地一把抓住了母亲的手,窒息般的恐惧让她的手指加重了力度,指甲掐到母亲的皮肤内,立刻传来尖锐的刺痛。
“妈……都是我的错……我没有照顾好卜卡……都是我的错……如果我当时带着它离开,它就不会死了……”
母亲的脸霎时变得惨白,胸口像是被一块大石堵住了似的,竟发不出一点声音。伸手轻拍着她的背。心想:养什么,都会死去,每年都要伤心一回。当初就不应该由着她的性子买卜卡回来,真是自找罪受!!
幸好飘零哭过之后,心情要比起先好多了。母亲便带着她去办理出院手续时问她:“晚上想吃什么?”
飘零摇了摇头,说:“妈,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母亲交了钱,转过头来望着她的背影,想要拉住她。却被父亲制止了。“让她散散心也好。回到家见不到卜卡的身影,恐怕又要难过一阵子。对了,一会回去就把卜卡所用过的东西,要不扔了,要不就藏起来,免的她触景伤情。”
母亲点了点头,然后对着飘零的背影说道:“飘零。那晚上我跟爸爸等你回来一起吃饭。要记得早点回来。”
“好。”
她走出医院的大门,都不知道该往哪儿去。想打电话告诉子寒卜卡死了,可又怕影响他的比赛,索性就这么一直满无目的地走着。转过小港来到大街,却遇到几个美术系的同学。他们见飘零面色憔悴,忍不住走上前来关心地询问着,才知道她的宠物死了。
其中一位女同学拉着飘零的手欲言又止,令飘零起了疑心,开口正想询问,手机却响了起来。是方晓晓打来的。
她犹豫了一下才接通,“有什么事吗?”
“飘零。”方晓晓叹了一口气说:“我听说卜卡死了,是真的吗?”
“死”字令飘零的脸瞬时扭曲了,她恩了一声后,方晓晓便变得吞吞吐吐起来,也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
“你还有什么事吗?我现在很累想回家休息。”
“是这样的。”方晓晓咬了咬唇。“我听说,卜卡的死,是尤辰特意安排的。也不知道这件事情是不是真的?”
啊!飘零心中发出一阵惨叫,目光呆滞又僵硬,面色惨白地一阵阵发抖。她的沉默令方晓晓不禁开始焦急起来,一直对着电话喊着她的名字。但是飘零像听不见,突然感到整个世界混沌而又虚幻。
她挂了电话,立刻拨通了尤辰的号码,说找他有事,定下地点,丢下那群同学就向人群中走去。
5分钟后,尤辰的车子停在了一家酒吧门外。从里面走了出来,在原地迟疑了片刻才向里面走去。这时飘零坐在吧台前,台上的一瓶啤酒却没有碰过。
尤辰来到她的身边,点了一杯B—52bomder就坐了下来。
“我还以为你在医院。正打算过去,没想到你居然会给我打电话。”他喝了一口酒,露出了笑容。“找我有什么事?说吧。”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公园?”
对于这个问题,令尤辰心里很不舒服,但也没有细想,回答她:“昨天你溺水后,我也不知道你后来的情况怎么样,所以过来看看了。”
“看我死了没有对不对?”飘零伸手握住了啤酒瓶,努力压抑住心中涌起的愤怒。“所以才令你选择对毫无还手之力的卜卡下杀心来折磨我,对不对?”
“你在想些什么?”尤辰感到很惊讶,也很痛心。“我知道卜卡的死对你打击很大,可是我的心里也不好过。我不知道你从那里听来的谣言,居然会怀疑我?!我尤辰有这么卑鄙吗?你有没有脑子,我想杀你,用得着费这么多功夫吗?”
飘零根本听不进去,像失去理智对尤辰大吼着,使路过此地的人都扭过头来望着他俩。“你连我都要陷害的人,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你这个混球,你不是人。”
尤辰的面容顿时无光,在众多崇拜他的人面前被一个女人吼来吼去,觉得好失格哦!于是立刻用手遮住自己的脸,压低声音对她说:“有什么话,我们出去说。不要在这里大吼大叫。”
“出去?”飘零颤抖着说:“到时候,也好杀掉我对不对?你怎么这么坏呢?”
尤辰的眼睛黯淡了下来,直直地盯着她。几个认识他的人立刻上前关切地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尤辰立刻挂上笑容,说:“这女人心眼小,让她发发脾气,没什么啦!”
“那你得好好哄哄了,女人嘛,生气时需要男人哄的!”
尤辰点了点头,见他们一离开就对飘零说:“我不想多说,说了你又不信。那这样好了,”他想了想,取过飘零手中的啤酒瓶,拉着她来到一间包房里,才继续说下去:“如果能使你消气,走出卜卡死的阴影里,你就砸下去。”
飘零沉默着皱了皱眉,眼底闪过一抹古怪的光芒,拿过瓶子就向尤辰的头砸去时,僵在了半空。
“舍不得?”尤辰抬起眼望着她。“那么,就不要在怀疑我。你的怀疑你知道对我来说是多大的侮辱吗?”
“认识你这种人,才是对我最大的侮辱。”
话音一落,飘零的手猛地向下一击,瓶子准确无误地砸在了尤辰的头上,发出一阵沉闷的响声。他的脑中立刻痛得要命,一阵阵的呕吐感从体内涌了上来。他霍地睁大了双眼,像傻了一般望着她,令他完全没有想象到的情况下,心里却在发酸,也难以置信善良的飘零居然会这么狠心。他唇角也不由自主地竟然勾出一抹淡然的笑意,也思考着自己那脱了疆无论如何都拽不回来的、固执而不可抗拒的感情。
“这就是你应得的报应。”飘零说完,转过身像逃命似的离开了这里。
这话成了致命、他心里一块尚未愈合的伤疤。
尤辰望着她的背影,心就像落在地上的一颗血珠儿一样,渐渐地沉重起来。半晌,拖着僵硬迟缓地脚步向外走去,也不知该走到哪里,哪里才是他该去的地方……只能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不想停下,也不能停下,仿佛只要一停下,那绝望的痛苦就会从身后侵袭而来。
飘零又何常不是。当她停下脚步时,痛苦变成一场汹涌的病魔紧紧抓住了她,令她陷入昏迷中。
夜晚,飘零发起了高烧,嗓子也特别干涩。她在黑暗中摸索着去打开台灯,身子竟然一下子就倒了下去。
在客厅看电视母亲听见房内的响声,就走了进来,把手背放到飘零额头才发现她发烧了,并且有点厉害。母亲把飘零抱到沙发上,立刻去卧室叫醒父亲,把她送去医院。
在延城参加完比赛的子寒,凌晨5点时,以回去探望思影病情为理由,赶了回来。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就骑着自行车赶到韵福小区。子寒在楼下足足等了两个小时也不见飘零的身影,突然惊厥有点不对劲,立刻拨打她的手机和家里的坐机都无人接听,索性骑着自行车向学校赶去,并安慰自己是飘零以为今天无法赶回来,所以先到学校去。可他一到学校,智磊和遥就告诉他,卜卡逝世的事情,已经飘零发烧住院了。
这消息就像晴天霹雳,使子寒的心感觉到阵阵疼痛,几乎不能控制,也无法相信。昨天飘零和卜卡还好好的。怎么,他才离开几个小时,一个死了,一个住院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呢?
心真是凉了半截。
三个人去教导主任办公室请了假就向医院去。怎料飘零已经不在了,经询问才知道病人被家属接回家调养身体,于是三人道了谢就向飘零的家去。
这时,飘零坐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拿着遥控器换着电视节目。
门铃响了,母亲从厨房走了出来。打开房门飘零扭过头看见子寒的那一刻,心里不由得一酸,泪水直往眼睛涌。
智磊看着她,眼角不禁开始渐渐湿润了。
子寒看见她的眼泪,心痛得快要裂开了,好像有那么多的小针尖在刺痛着他似的,狠不得立刻冲上去抱住她,但顾忌着飘零的母亲在,他有点不好意思,只能坐到她身边,紧紧握住她的手,而空出来的一只为她擦着眼泪。
母亲看着这一群年轻人,自己一个老婆子在场令他们有点不自在起来,于是以切水果为理由,向厨房走去。
可刚一到厨房,母亲的脑袋就开始发晕,鼻子流出一滴滴的鲜血,全身像失去了力气,手臂不经意间推倒放在一旁的玻璃果盘,发出“砰”地一声掉到了地上,碎了。
众人被破碎声惊得回过头,飘零起身查看却被智磊制止住了。他对他们说:“我去就行了。你们聊。”
说着,他不给他们机会,就向厨房走去。
母亲这时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用面纸擦着鼻子上的鲜血。
“阿姨,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母亲说,弯腰下去捡地面的碎片。“不小心把果盘砰倒了。”
“阿姨,我来,您去休息。”智磊抢着母亲手中的活,笑嘻嘻地说着。
母亲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是客人。怎么可以让你来呢?还是你去休息。”
“阿姨,您这样说就见外了。是我们打扰了您才对,为您做点事情是应该的。”
智磊这样说,母亲倒也不好在拒绝,就对他说:“那你帮我把那碗蜜子粥端出去给他们吃。”
“好。”
智磊端着蜜子粥就走了出去,刚坐下就发现手臂上浮现一块块红色像胎记的印记,并却还伴随着瘙痒。
“你怎么了?”遥放下碗,关切地问道。
“不知道啊。”
子寒瞟了一眼智磊手臂逐渐蔓延到脖子上的红记,然后端起桌上的碗,尝了一口蜜子粥才说:“糟了,这粥里放有蜂蜜,你是过敏了。”
“他不吃蜂蜜?”遥和飘零好奇地问道。
子寒点了点头,“也不知道为什么。”
母亲从厨房走了出来,见智磊难受的样子,有点过意不去。立刻从药箱拿出一支软膏,对智磊说:“这个药对皮肤过敏很有效果的,以前飘零爸爸过敏就用这个。”
母亲说着,就把药膏挤到手心里,正要外智磊上药时他发脸唰地一下就红了,赶紧避开了,对母亲说。“阿姨,我自己来就行了。”
“那好。”母亲说:“上药时,要注意保持皮肤的清洁卫生,我看你还是去浴室皮肤上的汗、尘和一切杂质清洗干净。不然这药的效果会减弱。”
“哦。那好。”智磊不好意思笑了笑,起身拿着药膏就向浴室走去。
他对着镜子看着脖子上的红块,倒吸了一口凉气,取下项链挂在衣架上。此刻,飘零的父亲正好下班回来,并带上了方晓晓。公司本来很忙,现在正处于装潢其间,但关心飘零的身体情况的父亲决定还是回家看望一下。
这方晓晓的到来,令飘零感到欣慰。她坐在飘零的身边和他们聊着天,但从不提尤辰和卜卡的事,怕触痛了她。
父亲走进卧室,换了一件衣服就走了出来。询问飘零母亲的情况。母亲刚开口说:“慢慢来吧,一时之间很难让她走出伤痛中。”
父亲开口正好说什么,智磊从浴室走了出来。父亲不禁皱起了眉头,觉得他像在那里见过似的,正开口想询问,怎料肚子痛了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早餐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于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向浴室走去。
母亲转过头,问智磊:“擦了药,感觉好些了吗?”
“没那么痒。”
“那就好,晚上睡觉时再擦一次,明天就好了。”
“谢谢阿姨。”
“不用。”母亲笑了笑,对几个孩子说:“中午你们一起留在家里吃饭吧,阿姨多做几个拿手小菜给你们尝尝。”
“好。谢谢阿姨。”
母亲又笑了笑,走进厨房。
智磊一坐下,子寒就望着他瞧了好一会儿,忽然问道:“你的项链呢?”
智磊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望着手臂上一块块红色的印记说道:“被这东西弄地神智不清,忘在浴室里了。等飘零爸爸出来再去拿吧。”
遥好奇问道:“什么项链?”
智磊说:“我的母亲的遗物。”
这话说完,浴室里发出一阵轻微的声响,被众人的话语声所淹没。飘零的父亲看着从衣架上掉下来的项链,下意思伸手捡起放到浴池上时,眼睛无意间瞥了一眼被砸开的相框里的两张相片,眼睛不由霍地睁大了,心中立刻涌动而过一股炙热而沉重的气流。头脑中浮现起以前生活过或者去过的城市,一种很遥远的感觉。父亲的眼神立刻变得很深邃,只是他看不到而已。
这真是不可思议,但是他已经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心情了。也许正因如此,在看见智磊把项链带上脖子的那一刻,感到很惭愧,一种罪恶感把他的心里染得通红。而吃饭时父亲的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智磊?原来你叫韩智磊?”
智磊突然觉得很怪异,“恩?叔叔,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没有。”父亲喝了一口酒,说:“菜还合胃口吗?妈妈还过的好吗?”
“呃?”智磊抬起头望着飘零的父亲,发了一会儿呆,说道:“菜很好吃……我妈妈……她……已经死了……”这句话包含了太多伤感。
“啊?死了?”飘零的父亲皱起了眉头,在内心深处忽然听见一种不明物体掉落的声,砸地内脏澎湃。
父亲今天的举止令飘零和母亲下意识地挺直身体,两人互望一眼,相互沉默着垂下了头。
“智磊,那你妈妈是什么时候去世的?你过的还好吗?能成为画家,这条路一定很艰辛吧?能告诉叔叔你来中国的目的是?”这连珠炮的提问令智磊感到很尴尬,并浑身起满了鸡皮疙瘩,支吾着回答不上来。
飘零像是忍无可忍地,从椅子上站起身,第一次高声地对父亲说道:“爸,你这是怎么了?你怎么老是去打听别人的事情,触痛别人的伤口呢?智磊从小就失去爸爸妈妈。这次回来就是寻找他那绝情,毫无责任,该死的爸爸。”
父亲闭上了双眼,心痛地像被分为千屡万屡的感觉。
“你……你……给我坐下。”父亲睁开眼,放下晚筷就往书房走去。打开音响,里面唱起了缓慢的咏梅诗,音乐的音调有些低沉。也许父亲为了平衡心中的沉重而特意选用了这样的一首歌曲吧。没隔多久,父亲就从里面走了出来,眼眶有些红红地,有明显哭过的痕迹。他侧着脸向飘零和母亲交代了几句,就和方晓晓向公司赶去。
在车里,方晓晓透过后视镜凝视了他好一会儿,才问道:“寿华,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飘零的父亲没有回答,忽然觉得车内很压抑,促使人喘不过气,想来回走动的冲动。他深吸一口气,猛踩煞车,从车内走了出来在路边的椅子上,一个拿着杂志观看的男人身边坐了下来。他先望了一眼天空,整理着自己复杂的思绪后才缓缓说道:“我是,智磊的爸爸。”
方晓晓感到浑身僵硬,脸色变得非常暗淡。“你不会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飘零父亲的身体变得硬邦邦地,有一种坠入悬崖或被卷入漩涡的感觉。
“连我自己都无法相信。韩书珍竟然会生下我跟她的孩子……也没想到智磊……还是一个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