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2 (2)
原谅我这么说。这是我给你写的第三封信,我会马上把它寄出去,要不就永远不寄。我想了很多关于月光的事情,要是我能离开这个地方,我能找到许多证人的。
他们说,你是个医生,但是既然你是只猫,那可就不一样了。我头疼得厉害,所以,请你原谅我像个普通人一样漫步,我想是陪着一只白猫。我会说三种语言,加上英语是四种,假如你能在法国作出安排的话,我想我在口头翻译方面可能是有用处的。我想我可以控制周围的一切,到处都是铃声,就像星期三那样。可现在是星期六,你呢,远在天边,也许已经给打死了。
以后到我身边来吧,我会永远在这座绿色的山丘上。除非他们让我写信给我亲爱的父亲。
请原谅这番话,我今儿个有点心不由己。等我觉得好点的时候再给你写信。
再会
尼科尔·沃伦
请原谅这堆胡话。
戴弗上尉:
我知道对于我这样一个神经高度紧张的人来说,反省是没有好处的,可我想让你知道我现在的心情。去年……要不就是随便哪一年,我在芝加哥成了这个样子的时候,我不能跟侍者说话,也不能到街上去走,我一直在等待着有个人来对我解释。某个能理解这种事情的人有责任对我解释。盲人就得有个人引路,可就是没有人把真情全都告诉我。他们只告诉我一半实话,我的脑子太糊涂了,简直算不出二加二等于几。有个人很好——他是个法国军官,他知道我的情况。他送给我一朵花,说这花儿“越小越不精致。”我们是朋友。后来他把它带走了。
我病得更厉害啦,谁也不向我解释清楚。他们对我唱一首歌,唱什么凯旋门下的琼,那可太卑鄙了,只能把我气得哭出来,因为那歌跟我的脑袋根本毫无关系。他们还不停地说起体育的事情,我当时才不喜欢体育呢。有一天,我到密执安大道去散步,后来他们坐着汽车跟在我身后,我才不上车呢。最后他们把我拖上车,车里坐的是护士。那以后我开始意识到这一切了,因为我感觉到了别人发生的事情。所以,你知道我的处境了吧。我呆在这儿有什么好处?大夫们不停地唠唠叨叨,说我在这儿是为了让我痊愈。所以,今天我给爸爸写了信,要他来把我接走。我很高兴你喜欢给人们做检查,还把人们打发回家。那一定太有趣了。
在另一封信里,她写道:
也许你可以少检查一个病人,省下时间给我写封信。他们给我送来几张唱片,免得我忘记功课。我把唱片全都砸碎了,免得护士们对我唠叨。它们都是英语的,护士们听不懂。芝加哥的一个大夫说我这是在假装,其实他的意思是说,我是个六胞胎中的一个,他以前还从来没见过呢。可我当时正忙着发疯,所以也就顾不上听他说些什么了。我忙着发疯的时候,一般就顾不上考虑人们说些什么,他们就是说我是一百万胞胎中的一个姑娘,我也不在乎。
你那天晚上对我说,你要教我玩。照我看,爱情就是全部,或者将是全部内容。不管怎么说吧,我很高兴你对检查感兴趣,还忙得要命。
我的一切属于您
尼科尔?沃伦
另外还有一些来信,其中晦涩的节奏里潜伏着毫无希望的休止符。
亲爱的戴弗上尉:
我给你写信,是因为我找不到其他人诉说。另外,在我看来,要是这种滑稽的情景让我这么严重的病人都觉得清楚,你一定也清楚。我脑子的问题已经彻底结束了,除此之外,我的生活完全毁了,人格受到侮辱。也许这正是他们想要的。令人伤心的是,我的家人完全不关心我,根本别指望他们会帮助我,就连要求他们可怜我也做不到。我受够了,现在就是装出我脑子的毛病能够治好,也简直能把我的身体搞垮,而且也是浪费我的时间。
我呆的这个地方就像个半疯人院,这都是因为谁也觉得不该把任何事情讲给我听。假如当时我像现在一样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的话,我本来可以忍受得了,因为我相当坚强,但是那些本来该给我启蒙的人却没有那样做。到了现在,我明白了,而且为了明白过来付出了代价,那些狼心狗肺的人们却坐在那儿指手画脚地说,我该相信这些事情,可这些我已经相信了。尤其是我知道的事情。
我觉得孤独极了,我的朋友和家人都远在大西洋彼岸,我却独自在朦胧中到处漫游。假如你能给我找个翻译工作(我说法语和德语像本族语一样好,意大利语说得也不错,还会一点儿西班牙语),或者在红十字救护车上工作,或者作一名受过训练的护士。我不需要接受训练,你会发现这有极大的好处。
信中还有这样的话:
既然你不接受我对事情的解释,你至少可以向我解释你对这事是怎么看的,因为你有一张像猫一样的面孔,不像这儿的人一样滑稽。格雷戈里大夫给我看了一张人家为你抢拍的照片,不像你身穿军装那么漂亮,但是看上去年轻些。
我的上尉:
收到你的明信片了。我真高兴你有意取消护士们的资格——啊,我真的非常理解你的评论。自从我见到你的那一刻起,就发现你与众不同。
亲爱的上尉:
我的脑子今天是一种念头,明天又变成了另一种。我的全部麻烦不过就是这些而已,另外,有时想跟人疯狂地争斗一下,有时精神不怎么对劲儿。要是你建议我去找哪位医生,我一定很高兴接受的。这儿的人们躺在洗澡盆里唱《在自家后院玩耍》,好像我可以在自己后院里玩耍,好像我只要前后望一望,就能看到自己家的后院似的。他们在糖果店又想挑衅,我差一点儿就狠狠揍那家伙一顿,可是他们把我抱住了。
我不想给你再多写了。我觉得特别反复无常。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没收到她的信。后来突然发生了转变。
——我渐渐恢复了正常生活……
——今天花儿和云彩……
——战争结束了,我几乎还不知道发生过一场战争呢……
——你对我多好啊!你的面孔像白猫一样,一定非常聪明。可是格雷戈里大夫给我看的照片上,你不是这个样子的……
——今天,我上苏黎世去过,再次看到一座城市,感觉多么奇怪啊。
——今天,我们去伯尔尼了,那座城市有那么多钟,真漂亮啊。
——今天,我们攀登到挺高的地方,摘到了日光兰和雪绒花……
在这之后,她写来的信少了,但是他每信必复。他收到的一封信中这样写道:
我真希望有个人会像好多年以前我生病以前那样爱上我。不过,我觉得还得过上许多年,我才该想这种事儿。
但是,不论迪克的复信由于什么原因受到耽搁,她都会产生焦急不安的反应——就像情人们之间的感情一样:“是不是我让你感到厌烦了,”或者是:“恐怕我有些越格了,”或者是:“我晚上常常想到你病了。”
实际上,迪克真的感冒了。病好以后,除了在信中写几句客套话之外,其他内容都被身体的虚弱吞噬了。不久,奥布省巴尔城里一个来自威斯康星州的电话接线女郎,冲淡了他对她的记忆。这个女郎嘴唇红得像招贴画上的姑娘,大伙儿给她取了个猥亵的浑号:“电话插孔。”
弗朗茨回到办公室,显得十分自负。从他训导护士和病人的洪亮而果断的声调判断,迪克认为他也许是个好大夫,他的声音不是发自他的神经系统,而是来自博大而没有恶意的虚幻之中。他的真实情感含而不露,十分正常。
“现在说说那个姑娘吧,迪克,”他说道。“当然啦,我想了解你的事,也要对你讲讲我自己的事,但是首先谈谈那个姑娘,因为我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等着要对你讲起她的事。”
他在一个文件柜里翻找了一阵,找到一个夹子。翻动了一会儿以后,觉得这东西碍手碍脚,便把它撇在桌子上不用,直接讲起当时发生的事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