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出去的手被紧紧扣住,渐渐生痛,眼前的男人目露寒光,戾气大起。
玉冰浑然不觉,一直叫痛,高衍才放开手。醉意朦胧的玉冰甩开高衍,一手拿着玉壶,一手端着酒杯,踉跄的走到忽兰身边,“不说这个……不说这个……酒能消愁……来,满上……”玉冰为忽兰斟满酒,摇晃之下,酒水溢出一半。举起酒杯,忽地正色大声道,“同饮杯中酒……共销万古愁……干。”
只觉心中酸楚,可是再大的声量也掩盖不住心中酸楚浓浓,望向天空,任由泪水滑落脸颊,淹没在夜色之中。
高衍劈手夺过玉冰手中的玉壶和羽觞,随手扔在了地上,揽住玉冰的双肩,见玉冰泪水如雨纷飞,心中恻然,动作也温和了许多。想抱起玉冰,却发现玉冰的手与忽兰紧紧相握,忽兰靠在史摄图的怀里,也是泪水涟涟。
冉冉的篝火渐渐熄灭,只是偶尔有火苗随风窜入空中,眨眼而逝。
“玉冰……你看……是流星……许愿……快许愿。”忽兰看着瞬间消失的火苗,用力的晃着玉冰的胳膊。
玉冰傻傻一笑,“我没有愿望……我的愿望……要下辈子……不是,下辈子也不一定……”
“什么愿望……这么难……”忽兰好奇的凑过来。
连高衍和史摄图都充满兴趣,一时竟忘了要送两人回房。
“我告诉你……不可以告诉别人……”玉冰见忽兰狠狠的点头,才放心的说道,“一琴一瑟……一商羽……一生一世……一双人。”
高衍目光瞬间凝住,手臂一僵,玉冰滑落在地,连带忽兰也瘫在地上。
“一生一世……一双人……说的好……说的好。”忽兰说完,猛地摇头,正色道,“不可能,不可能……帝王之家……不可能……”
“我知道……不可能……所以……托付来生……”玉冰拍着忽兰的肩头说道。
高衍楼起玉冰,满目怜惜,“玉冰,我们回家。”
一个家字,深深刺激着玉冰,奋力甩开高衍的双臂,目光下一片苦涩,“家……我有家么?爹已经不要我了,娘也去了抚州,你告诉我……我的家在哪里?常山王府是高衍的家……不是我的家,他的家……早已是满园的翠叶红蕊……”
玉冰泪水如注,朦胧的看着眼前的人,像是熟识却又陌生,“你带我走,好不好……去哪儿都行……去塞外看朔漠狂沙,或者……或者去游览名山胜川……”
“就去塞外……”忽兰上前拉着玉冰的袖幅,“我陪你去……听说那里有金色胡杨……生一千年不死……死一千年不倒……倒一年千年不朽……神奇的很……”
“是么?”玉冰无力的倒在高衍的怀里,“我们一起去……我们一起去……”对忽兰说,却更像是对高衍说。
沉沉睡去,淡月下,细长睫毛翦着泪水,连成浓幕,浓幕之下,泪水晶莹滑落,滴在高衍的胸口,如冰凌刺进高衍的心里。万般情绪翻腾,脸上不露悲色,目光坚定,只是眼底深处如阔遂森林,无边忧伤,紧紧箍住怀里的女人,深怕一个呼吸,她会再次滑落……
去往京城的路上,玉冰甚觉无趣的坐在马车里,望着眼前的苗氏和姜氏,这两人兴奋的望着窗外的景致。
听曹嬷嬷说,苗氏和姜氏本是傅氏身边的丫头,是作为滕妾带进王府,但在王爷的眼里,她们两人与其他侍妾并无不同。傅氏被赐死时,王爷并没有为难苗氏和姜氏。
曹嬷嬷不明所以,但玉冰明白,高衍之所以这么做,是不想与太后公然翻脸。高衍只处死傅氏,是想告诉太后,他相信崔太妃之死是傅氏一人所为,与他人无关,更与太后无关。
玉冰欠身走到车门,卷起横帘一角,看见高衍一身白衫,坐骑,四蹄矫健,踏着树阴,鬃毛金灿,与高衍衣袂随风此起彼伏,春阳之下,人马俱显挺拔。
望的出神,回神时,正撞上高衍回身时投来的淡淡目光,蓦地放下横帘。
自史大哥处回来之后,高衍就一直未再与她说话,就是偶然相遇,高衍也是视若无睹。
十天前,圣旨传来,娄太后病重,召各位藩王即可进京。高衍似乎勉为其难的进了连枝苑,只说要进京,让逐夕和迎蓝留下,就离开了。
她曾独自到史大哥的住所询问史大哥和忽兰,是不是那天酒后胡言乱语,史大哥说没有,只说要她好好珍惜高衍,忽兰是一问三不知。
这几天,高衍只与苗氏和姜氏两人说笑,逐夕和迎蓝又不在身侧,她越觉得自己成了一个多余的人。
“娘娘,王爷让我们去学骑马。”姜氏观摩着娘娘的神情,嗫嚅说道,见娘娘失神,又说了一遍。
玉冰猛然回神,才觉自己失态,“去吧。”淡淡的两个字,不露神色。
苗氏和姜氏相视一望,怯怯下车,横帘落下之际,两人才发出娇笑之声。
心下渐渐冰凉,微阖双目,深深呼吸,蓦然睁开双眸,挺直双肩。他掌控着她的一生,甚至生死,又能怎样?她不会曲意奉承,更不会仰人鼻息。
此后,她也尽量避开与高衍碰面,若遇到高衍与苗氏和姜氏一起,她更会识趣离开。
说什么逐夕和迎蓝不在,让苗氏和姜氏服侍她,她可不敢消受。到驿馆时,她坚持一个人独处一室,也不要苗氏和姜氏在身旁碍眼。
随行的元少棕,见娘娘越来越冷淡的神色,不明所以的望向王爷。高衍只是淡淡一笑,表情也颇为无奈,他也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他的本意只想气气玉冰,没想到弄巧成拙。
京城郊外,马车停了下来,玉冰下了马车,河对面的安济镇,仔细望去,似乎能瞧见落雪轩门前的那棵梨树。
“我陪你一起去。”高衍走来,微笑道。
这些时日,高衍不再像之前那样对她视若不见,总是时不时嘘寒问暖,或遣人来,或亲自来。玉冰一开始不明白高衍的意图,之后,心中渐渐透亮,她虽不明白高衍之前为何会那样对她,不过她现在知道,高衍已开始有和好之意。
历来都是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可惜的是他不是州官,她也不是百姓。他对她的方式,她也想试一试。
“不必。”玉冰目光淡淡,没有悲喜,“苗氏和姜氏还在车里等着王爷呢。”说完,不等高衍开口,转身而去。
听玉冰称他为王爷,不再是你我相称,知道玉冰还在生气,轻挑剑眉,跟着玉冰来到了落雪轩。
门扉吱呀一声打开,屋内的四方桌呈现眼前,凳子倒落在地,娘应是挣扎一番才被掳走的。内屋的床铺,悬挂着一半的床帏,信手拂过,荡起无数细小微尘。
妆台上的梨花玉簪静静的躺在那里,似乎也失去了往日的生机,没有娘的玉容,玉簪也黯然无光。拿起玉簪,拭去轻尘,莹白的梨花渐渐映出了娘的笑颜。
屋外两边的花圃,深红浅白,娇娆多姿,与满园丛生的野草争奇斗艳。
春风柔软却有力,犹如剪刀,将梨树的树枝上裁剪出朵朵微小花蕾,放眼望去,似银汉星辰。
远在抚州的娘亲,没有了梨树和玉簪,过的可好?
离开落雪轩,玉冰没有再回身看一眼,就上了马车。虽然知道娘在抚州安好,但是没有娘的落雪轩,就不算是她的家,娘在那里,家在那里。
再下马车,抬眸处却是一惊,原以为是王府,没想到却是相府。心中哑然,高衍想的周到,知道娘亲不见了,岂有不兴师问罪的道理。
双手敛于腰前,轻扫府门前左雄右雌的两座石狮,目光落在兽环朱漆的大门上,这里便是父亲的家。
守门的家丁不识玉冰,前去通报,玉冰心中不免自嘲,这里到底不是她的家。
不等家丁通报回来,玉冰就闯了进去。另一个家丁欲要阻拦,触到高衍的目光,一阵寒栗,又退了回去。
未到父亲书房,兰苑中,却见到两个俊朗的男子正在围案对弈。玉冰一愣,旋即明白,这不正是去年花间亭里的八爷和九爷么,手执白子的应是八爷景文王高循,手执黑子的应是九爷长广王高偡两人见到玉冰俱是一愣,眼前的女子正是去年花间亭里的小二。再看到随后进来的高衍,顿时明白,胡玉冰便是相府的三小姐。
高偡见到高衍和玉冰很是高兴,炙热的目光扫过玉冰后瞬间消失,嘴角笑意浓浓的走向高衍。高循似是未见到高衍到来,依旧执子落子,倒是高衍亲自走向前去与高循寒暄。
玉冰匆匆与二人见礼,便直向书房冲去,却见父亲与大娘沿着回廊款款而来。
胡相与胡夫人见玉冰立在苑中,相视一望,心中暗暗思忖。
“爹,我娘呢?”玉冰淡笑,期期望着胡相,“是接到府中了么,我怎的没见到?”
胡相一脸愁容,沉默良久,“玉冰,你娘……不见了。”
虽然早已知道是这个答案,但听到父亲如是说,仍是一惊,“什么叫不见了。”玉冰的目光掠向父亲,冷冷而望,“爹,你就这么容不下我娘么?”这句话是说给胡相听,却更是说给胡夫人听。
“你这是什么话?”胡夫人斥道,“脚长在你娘身上,你娘自己要走,与我们何干。”
目光扫向大娘,玉冰怒极反笑道,“看来大娘知道我娘去了那里,就请大娘告知我娘的去向。”
“我……我怎么知道。”胡夫人触到玉冰目中的寒光,别过脸去。
玉冰陡然沉脸,“大娘既是不知,又怎么知道我娘是自己要走?”
几位王爷立在一旁,虽已是女婿,但总归是家丑,胡相轻咳一声,“玉冰,我已经派人去寻你娘,勿要再为这些事为难你大娘。”
胡相心里明白,玉冰的娘与外界素无恩怨,她的失踪,不像是被人掳走,更像是被人救走。
玉冰冷笑,“看来娘失踪的事,在爹的心里算不上大事。”越说心中越是酸楚,“爹如此不在意娘,当年为何要让娘进门,进了府,又逐出府,现在又不闻不问,就算娘出生卑微,爹也不能这样轻贱于娘。”
胡相一脸怒容,愤怒难遏,扬起手掴向玉冰,却被高衍生生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