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高衍手中的力量,玉冰淡淡一笑,高衍只猜对了她一半的心思。他与父亲对阵军前,她会为难,可也作了最坏的打算。高衍若是成功,必定会留父亲性命;父亲若是成功,必不会留高衍活路,她不怕与高衍共赴黄泉,只是她舍不得这份来之不易的幸福。
皇上驾崩,高衍起事,定州是生死一战。这一战很快就会来临,若是成了还有生机,若是败了,这段时间便是他们最后的日子。
她贪恋他的声音,贪恋他的怀抱,贪恋他的温情。
用饭时,她会时不时望他一眼,总想着这样一起用饭还能有几次;聊天时,她会紧紧的盯着他的脸,他的眼,想着他眼中那个小小的自己还能待多久;休息时,她会睡的很浅,牢牢的抓住他的手,生怕一个疏忽,他就消失不见。
她倒数着日子,总想将时间过得慢些,一个时辰当着一天过,一天当作一年过。日里,他们比武拆招,或沙盘对阵;晚上,他们会邀月对饮,把酒言欢,她迟迟不愿就寝,不休息就代表这一天还没有过去。
有的时候,两人会静静立在廊檐下,她会拉着高衍的衣袖问道:“花间亭里,我的样子是不是很丑?”
高衍也不理她,只是嘴角含笑,微微点头。
“真的很丑么?”玉冰摸了摸自己的脸,好似自己还是当年的小二,“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我是女的?”
高衍再次点头,依旧含笑。
“你是怎么发现的?”
“凝香楼里,我用碗筷奏乐的样子,你是不是都看到了?”
“你那次离京后,可有想起我?”
问到这里,高衍会捧起她的脸问道:“花间亭里,你是不是就已经注意到了我?”
玉冰努努嘴,“一夜之间,从天而降一位六爷,令京城多少春闺女子倾慕不已,想不注意都难。”
“那之后,你可有时时想起我?”
“我没时间。”玉冰故作淡淡的说道。
“我也没时间,府里姬妾成群,忙都忙不过来。”高衍更是厉害,“而且托你的福,还从京城带了一位女子回来,我就更没时间了。”
确实是因为她的一句戏言,依依成了高衍的侍妾,可是即便没有玉冰的那句话,高传还是会想方设法将依依送给高衍。玉冰气结,“我也是,总是想着身穿紫袍的男子。”
此时,高衍会从身后将玉冰环抱怀中,越抱越紧,似要融入骨血,完全忽略她的那个身穿紫袍的男子。
“花间亭里,一个小二跑来时,我就注意到了,那时的你虽有些灰头土脸,可是那双眸子如此清亮盈盈,再看向你的秀颈,我就断定你是个女子。当时我就想,这是谁家的女子,芳龄几许,可有婚约,是否该派人打探一番,可一想到我此生……便放弃了将你带在身边的念想。”
玉冰软软的靠在高衍的怀里,她明白,他的放弃是不想连累她,“当日我跳入河里后,河水泛红时,你可有担心?”
“不担心,看到段淇一见是你时恨恨的样子,就知道段淇不是你的对手。只是没想到你水性这么好。”
玉冰嘻嘻一笑,眼角有倦意袭来,还想再说话,却被高衍抱起。窝在他的怀里,努力的睁着眼睛,“然后呢……凝香楼里……说啊。”
玉冰的心思,他怎会不知,这些日子以来,他对她的贪恋比她更甚。
他将她放到榻上,为她除去玳瑁钗,褪去衣衫,也为自己褪去外衫,躺在她的身旁。让她枕在自己的臂上,为她掖好被子。
“然后呢?”玉冰朦胧间念念不忘的问着,似乎枕的不是很舒服,拉了一下高衍的胳膊像似拉枕头一般,蜷缩的身子觉察到身边有暖意,不自觉的靠了过去,直到自己舒服了,才闭上眼睛,身子也渐渐舒展。
看着玉冰微弯的身子,睡的如此安静,像个孩子,高衍暖暖一笑,“正因为知道你是凝香楼的小二,所以约史摄图时就特意选在了凝香楼。当时我想凝香楼不止你一个小二,不知道你会不会为我的那桌传菜,我本想安排一下,让掌柜的派你前来传菜,可是我又想,缘分天定,何必强求。未曾想,史摄图的琴声却将你引了出来……”
高衍微微的阖上眼睛,仿佛又回到了那一日,他负手立在二楼的阑干前,正准备听史摄图抚琴,却见一个小二匆匆跑了进来,身在二楼的他也能清晰看见小二脸上的油渍和身上的污渍,虽是侧面,他知道这个小二就是她。本想回雅座的他就一直立在原处,见她与同罗说话时,聪慧狡黠的双眸熠熠生辉;见她用碗筷奏乐时,眉飞色舞的神情俏丽焕彩……这一切深深的印在了他的脑海,他的笑容不由人的加深。直到她抬眸看到他,他才敛去深深的笑容,对她微微一笑。那一刻,他觉得下颌有点微酸,忽然明白他已经很久没有这般真心的笑过了。
他再次凝眸望向她时,她微微低着头,秋波流转时露出的一点点窘态,正是女儿家的娇羞模样,烈烈的烙在了他的眼底,荡漾着他的心神……
有了以往的经验,玉冰与高衍聊天时,不愿再依偎着高衍,更不愿意窝在他的怀里,她怕自己一躺在他的怀里,就想着睡觉。
她会点上红烛,裹着被衾,与高衍面对面的坐在榻上。高衍也随她,玉冰怎样都行,无论何事,他都乐意奉陪。
“我到安州后,明知道是我,为何不去看我?”
高衍一边玩着她的手指,一边笑道,“你怎知我没有去看过你?”
他派人以劫持新娘嫁妆之名,除去随从时,还不知道新娘就是玉冰。新娘是御赐的常山王妃,还不能死,所以他请桓少枫将新娘送到安州。可是他没想到,京城消息传来,新娘就是凝香楼的小二,他为之一惊,一半的激动,一半的不信。可当元少棕先行回来告诉他,新娘的确是凝香楼的小二时,他有着难以言喻的欣喜。
知道是她后,他忽然有些担心,担心她来的路上,有人会对她不利;他又觉得自己的担心有些多余,毕竟桓少枫的武功他是知道的,但还是忍不住派少棕前去接应。没想到她在路上真的遇到了刺客,他的怒火在心中狂烧。
她到了安州之后,怕她再有危险,便直接将她接到府中,而不是住在行馆。他知道她发烧,可是那几日,日里他一直忙于调查她遇袭之事,也未得空去看她,而且他也担心,担心她愿不愿见他,毕竟这桩婚事是皇上强求的,并非她的自愿。只有在夜里,他才会去瞧她,瞧她是不是退烧了,还会不会梦呓……
玉冰想到,他定是在晚上去偷偷看过她,得意的一笑。难怪当时迷迷糊糊时,总觉得有人抚过她的额头,她原以为是逐夕,可是那个人的手指是那么的修长,现在想来,应该是他了。
“拜堂那日,是你的意思么?”隔了这么久,还是问了出来。
“是。”高衍歉意一笑,“我怕伤害你,怕有些事情重演,更怕有朝一日你会后悔,可是我没想到你会拂袖离去。”
当下人跑去告诉他,新娘拂袖离去时,他没有愤怒,他只是有些许的悲伤和落寞,但悲伤和落寞之后,渐渐的生出欢喜。
“都怨你,害的我成为别人的笑柄。”玉冰故作埋怨的说道。
“都怨我。”高衍怜惜的望着玉冰,“你想怎么惩罚我都可以。”
“嗯,我有点渴了。”玉冰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
高衍会意一笑,下榻去为玉冰沏茶。被子方掀一半,人已经被玉冰从背后抱住。
“别去了,我说的玩呢。”孩子般的语气有点湿意,方才见他转身的那一瞬间,心底竟有点莫名的悲伤。
高衍转过身,玉冰忍不住顺势靠在他的怀里,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掌里,抬眸望着大红的床幔,目下有淡淡的忧愁。
“高衍,你年长我几岁?”
他年长她六岁,她是知道的,高衍微愣,但还是回道,“六岁。”
“六岁。”玉冰喃喃低语道,“百年之后,你可愿意在忘川河边等我?”
“我不会。”高衍浅浅一笑,伸手抚过她的脸颊,“我会转世为人,盖一间屋舍,院里种一棵梨树,等你出现。”
“轮回转世,早已忘了前世因果,你还怎么记得我?”玉冰幽幽的看着高衍。
高衍淡淡一笑,低头轻吻了一下玉冰的鼻尖,“放心,我有我的办法。”跳入忘川河,受千年蚀骨之痛,便能换取对她的所有记忆。
“可是,我如果忘记了你该怎么办?”话一出口,玉冰只觉心中一颤。
“这世上没有忘记,只是一时没有想起罢了,我会想方设法让你想起我。”
玉冰不置可否的点点头,转眸望着高衍,“如果,我说如果,未到百年,我就先你而去,你会怎样?”她没办法说他先她而去,哪怕只是想一下,她都心如刀割。
高衍目光一滞,他想过一旦起事,他们都有可能命丧黄泉,但是他从未想过他们中有一人活着会是怎样?若是他先玉冰而去,玉冰会是怎样?她定是死也要飞扑到他的身边。
“我会忘记你,一个人好好的活下去。”高衍含笑的看着玉冰。
忘字是心上一个亡,他的心未死,又怎会忘记,所谓的忘记不过另一个方式的思念,在岁月无声中,心中带着她,一起静等凋谢。
原以为他不会回答,未想他还是答了。他的意思她明白,泪水划过眼角,泅湿了他的衣衫一片,“换作我,我也会忘记你,一个人好好的活下去。”目光幽幽望着烛光摇曳下碧纱菱窗。
屋外的寒风掠过窗台,廊檐下的纱灯迎风轻摆,映着庭院中斑驳的树影,欲把离忧淡淡掩埋。
该来的还是会来,元宵节刚过,京城传来圣旨,召常山王即可进京,不得有误,却未说原因。
书房内,玉冰依次揭下窗花,元宵都过去了,也该揭下了。
“王爷,圣旨中未说原因,那皇上到底有没有……”孟达问道。
高衍微微摇头,“不可能。”皇上的身体他最清楚,只是这圣旨上清晰的玺印,心中不免疑惑,除非……